空欢喜

倾诉者：安娜苏

更年轻一点时，发狠般地逃到远方，只因受不了与恋人分开后，无所适从的孤单和不甘心。青春期这场大火里，我几乎不能听到他的名字，也不敢探访故地，怕一不留神就崩溃。第三个冬天来了，我回到曾一起住过的城市，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有，我还会断断续续想他，却再也不想找回来。大概，这也是另一种放下，把思念深埋心底，绝口不提。

若非在黑夜回家的路上听到那支熟悉的旧调，我才不会、不愿想起旧人C，害怕滚烫的泪打湿我纸薄的心旌。

“怀里有你紧拥的温度，眼里有你微笑和痛哭，心里有你说过的故事，梦里你在回家的路。”

上个寒冬的某个深夜，心血来潮的我嚷着要喝青岛生啤，他宠溺地捏捏我的鼻尖，虽有埋怨却还是起身披衣外出购买。独自窝在温暖沙发里的我，听着满屋子温柔的歌声，忽然就体会到黄碧云口中的“爱不过是小恩小惠，但我还是感动了”的含义。

李玟清亮的声音像泉水，情深意切的歌词更撩人心怀，我翻身看到墙上和C一起拍的照片，笑容似蜜糖般温暖。

那晚我们依偎靠着，一边干杯一边聊起了未来渴望的生活，我说想要有毛茸茸的地毯，有张柔软的大床，厨房的锅里要有煮沸的浓汤，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只要抬头就能得到一个甜蜜的吻。C说这样的画面真好，如果再有一只可爱的猫咪围在脚边就更棒了。最后喝到微醺，C非要拉着我的手说将来养猫咪的话，它一定要叫CX，因为各取了我们俩的姓氏的首字母。

我受不了这份幼稚，便哈哈大笑，拉过大大的绒毯，盖在他身上，尔后伴着屋里滴滴答答的走针声沉入梦里。

若再给我一些空白，我还能回忆起和C初初相见的场景。

因为是同批进入校广播站，每一次开例会时他都坐在我身侧，平时沉默不语，却总能在每一个关键时刻说出让人惊艳的点子。后来我们被分在同一组播午间新闻，于是每天都会聚在一起准备稿件，他爱随身带着保温杯，时常会在一大段的练习后，给我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花果茶，沁人心脾的香气直叫我开心不已。

于是就这样熟悉起来，习惯了有个人每天打来电话，说着今天又在哪个教室练习，之后去哪间餐馆吃饭。因为知道两个小时后见到对方，所以这一百二十分钟内心境的起伏会达到峰值，巨大的暗涌像浪潮席卷海滩，而我就是那层被你的温柔卷入海水里的细沙。

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是我的故乡，所以空闲的周末，我爱带C去爬山去植物园去不起眼的小店淘来很多特别的工艺品。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是在那个小小的书店，我们站在两排书架之间，光从漏了一块的窗贴上投射进来，照在他裸露出的脖颈上，空气里是拂动的灰尘，四周全是陈旧的书香。

我因为看到精彩的段落，没忍住大声笑出来，C闻声凑近我，身上清冽的男香清晰可闻。我们的脸颊微微贴近，我甚至能感觉到胸膛的那颗心快要跳出来，怦怦的声音铿锵有力地撞击着。下一秒，捧书的指节被他温柔的大手满满覆住，瞬间天暗下来，而C就是惟一的光。

曾经问过挚友，好的爱情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她说不是相互缠绕索取，而是并肩看这个落寞的人间，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顺利，是你心甘情愿的付出，且不以回报和物质为转移。那种感觉很难被具体描述，但是就像环环相扣的铁链，咔嗒一声的到位感能被捕捉。

在遇到C之前，在坠入他这汪醉人的佳酿之前我是不信的，总觉得这世间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懂另一个人，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诗句流传。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欲寄纸笺兼尺素，山长水阔至何处。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看，字里行间全是细密的思念，即使是跟C日日共处夜夜长谈，我还是觉得离他很远，他偶尔沉思的时候不说话的时候，在阳台接电话眉头紧皱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面对近在咫尺的毕业季，我甚至都没问过C的打算，每天只顾沉浸在有他伴的岁月静好里。

那场别离酝酿了多久呢，冰冷的话被他焐在心里多久，才缓慢又沉重地摆在我面前，让我猝不及防地被动接受。

C说家里的意思还是回去工作，毕竟环境熟悉些，也能照顾到他们，所以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走了。

“那我呢？”话一问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笨，若是把我考虑进他的未来，主语一定不是你而是我们。

果然，C转头看着远方，不语了很久后说：“你留下吧，我不忍心带你离开，怕你想家想那群朋友，怕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安稳，我想去有你的地方，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顾虑重重，你犹豫不已，你坚持认为尚不成熟的肩膀撑不起一片蓝天给我，可你从不相信，我会割舍眼下舒适的一切，跟你去更远的城镇，去到世界尽头。

这些话就堵在我的嗓子里，明明想大声告诉C，可是灰心和沮丧浇灭了我所有的情绪。

冷战在我们之间爆发，甚至到了他走的前一晚，我都还不肯回短信接电话，直到他出发去机场前给我发了一条微信之前，我都强忍着不哭不在意。可屏幕上短短的十四个字，却叫我泣不成声。

“匆匆送得佳人去，夜夜白马踏梦船。”

以后再也见不到彼此，想念只会跟随到梦里，种种甜美的往昔在此刻都成了最尖锐的利器，狠狠朝我脆弱的部分扎下来。从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因了不同发展方向而相隔千里，没有好好坐下说保重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甚至连句再见都未登场。

我受不了内心后悔和遗憾的折磨，便逃一般地收拾行李，去了曾经一起约定旅游的城市，短暂休息几天后就找了份工作，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我分不清到底是想向C证明自身能力，还是单纯地想换个环境淡化回忆的伤痛。

但到今晚，到被往事击中的瞬间，到那首一起听过的歌又响起时，我才发现自己最牵挂的仍是记忆中的少年，即使热泪淌满整张脸，仍说不出一句怨他的话。

越成熟，就越会体谅他人的难处，理解一个青涩大男孩的心思摇摆。我只是遗憾，没有机会让C见到现在我更好的一面。但没关系，不是所有的伤痛都要呐喊，也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要填满。

这样寒风四起天寒地冻的午夜时分，只是想问问他，如今过上理想的生活了吗，还快乐吗，身边是不是有了新的佳人相伴。

“泪总是一不小心翻涌微笑的脸，突然感觉你没走远。”

夜已深，人已倦，关了灯的房间漆黑一片，我听着千回百转的歌声，簌簌落泪，仿佛还能看到一个与我对面坐着的C，而他一直都未走远。

方块·围：

“你变了吗？”我总是怕别人这样问自己。有时候觉得变化并不是一件好事，这种变化不知不觉，却一天天侵入你的身体，改变你的骨骼。就像昨天呱呱坠地的婴儿，也总在几年之后长成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有主见的人。如果时间在一个人身心上的作用可以具体化，那么那些过去曾经深深依附在生命里的人和事，几年之后，就要被甩出整整一个大活人的距离。长大的自己你还爱吗？此刻的你变了吗？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