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

余诗悦

我最终接受了它。

那是一个冬日，十字路口的岔道上，夕阳斜斜地拉下，余晖脉脉，轻云淡淡，车鸣，车停，车行。我站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处，注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至交警的一侧。它的毛不长，有几分参差不齐，呈灰白的泥泞色，微微停驻的身影像小小的雕像，带着全身的信仰，满身寂寥，久久地伫立着，斜斜的光将影子拉长，像无尽的思念。我的心被触动了，不由得迈开脚步，走至它的身旁，它却是不怕人的，眸子呆呆地凝视着前方交叉奔流不息的马路，如一个痴儿。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它柔软的头，感觉瘦小的骨架在皮囊下瑟瑟发抖。我怀着怜悯将它抱起，它却格外顺从，蜷缩在怀里，护着一只瘸了的腿，腿上无毛，而且脱了一块皮，头微微侧起，像一个初生儿般打量着我。纯净的眸光之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它是如此安静而又顺从，不吵不闹，就这样被抱离喧嚣的马路，将全部的信任与接受托付于我。狗儿是单纯的动物，忠诚，没有媚骨。它们一生仅有一次的生命奉献，义无反顾地接受选择自己的人，这是一种血统，将高贵的信仰深深地埋藏在血液中，我似乎知晓它的接受、它的奉献和它的苦楚。

温饱二字，对于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来说太久违了，又或是从未领略到的滋味。它吃饭时，大口咀嚼着，满眼的眸光流转，倒映出世界孤单的样子。休息的时候静静地卧着，两只前腿微微支起身子，后一只脚垫在身下，以抬高那只瘸腿。卧着的时候，满身的忠诚。

母亲是在大叫声中进来的，它警惕地站起，挡在我身前，一只腿微跛，满身毛竖起，喉咙里迸出低低的吼声，带着一种为维护主人誓死拼搏的决心。

母亲看见这只泥污的流浪狗微微蹙起了眉，问道：“这只狗怎么这样脏？”

我低头看了看如此警惕的它，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耳朵，说明它的来历，仗着一点点勇敢和小小的希冀询问道：“我们可以养这只狗吗？”

“不行，”母亲干干脆脆地拒绝，“它毕竟是条终日游荡的流浪狗，也许满身的病毒，且还瘸了一条腿。你现在对它只是怜悯，但你的怜悯又能保证日后绝不厌烦？趁早送走好。”

母亲的话打消了我仅存的希望，不能接受，只好放弃。

于是，母亲关上门，与我一同出门。父亲小心地将它抱在怀里，它的头侧过来 ，望着我，满眼的乞求。我的眼泪瞬间盈眶，别过身，一种背叛的感觉，夹杂着悲伤、失望、怜悯，涌成潮水席卷而来。我远远地看着父亲将它轻放于小区的草丛之间，它立即屈从地低下头，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用尾巴将自己包卷起来，孤孤单单。我似乎可以看见它眼中的泪珠，坠落在快将自己淹没的绿草中，淡淡的灰白色身体蜷成一团。

那时，我多希望它有猫的聪慧，立即跑走，甚至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轻蔑几分狡黠地笑，或用爪子挠我一下，指责我对它大发善心又无奈抛弃，但它没有。而是用最忠诚的等待宽慰自己，我也在心里宽慰自己，它一会儿就会死心的。最后我看了一眼寒风中小小的身子，然后走开。

第二天上学，它蜷缩在草地上，蒙着自己的眼，也许是在睡觉，也许醒来就会走了。

第三天我经过草丛时快步走开，却隐隐约约瞟见小小的一团。

第四天如此，第五天又是……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它小小团起的身子，仿佛折射着整个世界的寂寞与执着，像一团小小的摇曳的烛光，快要熄灭，却又一点点地融化着我的内心。狗是我能理解和接受的动物，不背叛，不离弃，接受命运，暖心又温暖世界，将忠心接受作为自己的责任，既害怕辜负，却又执着守候，它以忠诚面对背叛，以宽容接受命运的玩弄和多舛。我不自觉举步走进草丛中，清晨的草丛中弥漫着一股寒气。走近时它立即瞪大了眼睛，像溺水之人在绝望时死死拽住了一根稻草，眼中升起闪亮的充满希望的火焰。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蹒跚地走向那个伤害过它的人。它走到我的裤角边，蹭着卷起的裤角望着我，像是在无声地呐喊。“接受它吧。”一个声音不断叩响心扉。我弯下腰，从前腿处抱起它，它瘦弱的皮紧紧地贴在它的骨头上，仿佛要绷开，毛发被露水打湿，冰凉的一绺绺地贴在皮肤上，它小声地叫了一声，像清晨一般充满朝气欢愉。我托着它，坚定地返身回家。

我欣赏狗的忠诚，一生辗转寻找一个接受自己、自己接受的人，也许一点点温暖就坚定了信念，即使不被理解也这样不离不弃。它们的世界很小，哪怕尽了全力奔跑，还是有无数的地方是远方，但它们始终愿意守护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中绕着一个核不停地旋转。

我接受的不是可怜的你，而是接受了我自己。执着的你，就算不在我的视线里，也会面对着我的方向呼吸，会漂洋过海，横跨星空，成为被季节轮换时带起的风，成为到我的身边守候的星宿。

谢谢让我接受你。

“我”出于怜悯把流浪狗带回家，却遭到母亲的反对，几经波折。“我”的内心经过激烈的斗争，终于选择勇敢地接受它，也接受了全新的自己。此文语言丰富，感情细腻，蕴含成长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