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间四月天
2016-09-10王睿
王睿
写作宣言:心有所愿,便是值得。
乍惊。窗外已是四月天气。时光拂拭空气中的浮尘,掠过日历上的大段留白,留下满树繁花与纸上午后的一小寸阳光。
多少个这样的午后,外祖母抱着她那只名叫“尤里”的猫,带我去镇里的戏台看戏。唱戏人穿着绣工精致的戏袍,眼角被鲜艳的胭脂勾勒,翘着比春色更娇的兰花指,踩着比春光还欢快的小碎步,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唱的究竟是《五女拜寿》抑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在记忆中变成了一些零碎的影子了,只记得那唱腔软得快把人的耳根子酥化了。尤里安静地趴在外祖母的膝盖上睡觉,像一团巨大的棉花。外祖母不厌其烦地去看那一出出早已熟烂于心的戏,满头银丝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像一面银镜。
外祖母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她只同我们讲起过一次她的那件藏在棕红色木质衣橱里的嫁衣——大红的苏锦缎子,金丝线在嫁衣正中间回环往复串缀成一对鸳鸯,左袖口绣了一朵妖艳的牡丹。那是外祖父在世时为她亲手缝制的。
外祖父年轻时是镇上颇有名气的裁缝,一双巧手,一卷皮尺,一把剪刀,一台旧式缝纫机,裁下姑娘的裙角,缝起小伙子的袖口。敲锣打鼓地迎来外祖母,又让外祖母以装满灵车的眼泪送走他。外祖父走的时候,外祖母一点哭声都没有,只有润湿了手帕的眼泪。她没有穿黑纱,干净利落地把头发挽起来,穿上大红嫁衣,说,她要以最美的样子送走他。彼此相伴而行地走一段路,今生今世走到这里,缘分已尽,便漂漂亮亮地送走他,恰如初见之时。
外祖母是福建人,操着一口闽南话,自幼听得最多的便是外祖母唱的那首《天黑黑》:“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么举锄头么呀……”灰瓦的屋檐之下,是那久久萦绕于耳畔的歌声与落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的江南细雨声。我和尤里各自坐在在外祖母的一只腿上,看着雨滴从屋檐上断断续续地落下,门前像被挂上了水帘。走街串巷卖茶叶蛋的小贩定然会准时出现在午后三点时刻,喷香的茶叶味和爽朗的叫卖声,融化在我小小的心里,我拉着外祖母循声去寻那卖茶叶蛋之人。卖茶叶蛋的是一个老汉,骑着刷着蓝漆的破旧三轮车,皮肤黝黑发亮,皱纹深得像黄土高原被冲刷出的沟壑裂痕。
外祖母南下回福建的时候是一个四月天,她带走我记忆深处的戏子的软语,带走了我记忆深处的茶叶蛋的香味,带走了那件因久置而檀香味十足的大红嫁衣,只留下了尤里。
我去火车站送她,关于人间四月天的记忆与火车的燃料一起,被送进轰鸣的尽头。我的眼皮无意地挤压,竟造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潮汛。
其实,遗留在那个四月天的还有一句话:
“外祖母,我和尤里都很想你。”
微点评:
作者用并不华丽但很能入心的文字,慢慢地浸润着读者的心,让我们感受到了那深埋心间的思念和依恋。
(指导老师:刘相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