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一哥”的陨落

林达

自2013年开始，广东移动多名高管相继被调查，陆续进入司法程序。这些高管与合作商勾结，通过控制项目運作、操纵采购招投标等方式受贿，违纪违法金额数以亿计。其中，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广东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徐龙是颇为引人瞩目的一个。徐龙案件由中纪委督办，广东省纪委出面执行，足以显示案件之重大。

2014年1月14日，经广东省委批准，徐龙被“双开”，收缴其违纪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经过两年多的调查审理，2016年2月26日，徐龙受贿案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法院认定徐龙受贿金额为1349.198万元人民币，200万元港币，3万美元，1万英镑，判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财产700万元人民币，并追缴受贿所得。

国企“大班长”在辉煌中沉沦

出生于1957年的徐龙，系浙江大学香港理工大学品质管理学硕士，其职业生涯堪称辉煌夺目：在调任广东之前，徐龙一直在浙江邮电系统工作，早年先后任绍兴市邮电局副局长，浙江南天邮电通信发展集团公司总经理，浙江省邮电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副局长，1999年开始任浙江移动董事长兼总经理。同年兼任中国移动（香港）有限公司董事。2005年，48岁的徐龙赴任广东移动董事长、总经理、党组书记，并在此后的8年时间内一直主政这家中国移动集团最大的子公司。

广东移动一直是中国移动集团收入规模最大、利润最高的省级公司。2012年，广东移动实现收入810.63亿元，净利润238.17亿元，占中国移动总收入和净利润的14.47%和18.42%。徐龙谦称自己只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大班长”。

带着江浙口音的徐龙总是西装笔挺、温文尔雅，给人一副谦谦君子之象。几乎所有熟悉徐龙的人，谈到他必提创新。广东移动素来拥有通信行业“创新发源地”的美誉，全球通、动感地带、神州行、移动梦网、沟通100和易登机等知名的业务品牌和服务品牌，均是在广东移动试点成功后再推广至全国。由其发起的“红段子”热潮至今还让人记忆犹新。2006年至2010年间，用户短信间黄段子、灰段子满天飞，徐龙治下的广东移动推出了“红段子”创作大赛，并一做就是5年。2010年他曾被评为全国劳模。除此之外，徐龙在每年“两会”期间，是电信运营商代表中提交议案最多的高管之一。

不能不说，徐龙的这个国企“大班长”工作是有成效的。借助央企的资金实力和社会影响力，他参与扶贫、助学、救灾和赞助，获得了不少荣誉。他还著书立说，高调受访，塑造出“优秀企业家”的形象。

然而，对徐龙的管理方式，广东移动的员工并不满意，评价他的工作作风“专横”“霸道”。在广东移动前任总经理李刚时代，广东内部的升迁考核一般均采取公开竞聘模式，公开透明。“公开竞聘包括群众评议、领导评议和上台演讲多个环节，因此广东移动内部业务氛围浓厚。”而徐龙一上任，就取消了公开竞聘，广东移动重回直接发文任命时代。原来的一些管理制度形同虚设。

办案人员说，徐龙从掌控中国移动最大的省级国企一开始，就没珍惜组织对他的器重，弄权玩权，独霸一方，在内部管理上“用人唯亲”，以钱划人，大肆培植亲信，一桩桩肮脏交易在他的光环笼罩下陆续进行，腐蚀着他的渐渐变质的灵魂。

低价买房市价转手

徐龙的落马与先前被查的广东移动广州分公司原党委书记、总经理李欣泽有关。2015年1月，广州分公司原总经理李欣泽，因涉嫌受贿840余万元在广州中院开庭。检方称，在李欣泽只是广东移动市场部的一名总经理时，李欣泽为了得到徐龙的提拔和关照，处处讨好“徐董事长”，并于2007年5月，介绍徐龙及其妻子王健英（另案处理）低价购买中山“旭日华庭”楼盘的商铺。

在李欣泽的一手操办下，徐龙的妻子王健英以相当于当时市场价四折的价格，向广州市钜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丁永辉购买位于广东中山市三角镇的三个商铺，面积合计511.16平方米，共计人民币204.464万元。2008年1月，李欣泽又安排他人以每平方米1万元的价格买下了这三个商铺，总价为人民币511.16万元。通过以低价入手、高价抛出的方式，徐龙、王健英套现获利人民币307万元。

李欣泽也自然获得徐龙的关照，他从广东移动公司市场部的一名经理一跃升任广东移动广州分公司总经理。“因为有了这个不正当交易，2009年广州公司总经理岗位空缺的时候，我就为李做了推荐和安排。”徐龙在一份忏悔材料中说。办案人员介绍，徐龙只需发条短信、打个招呼，李欣泽、孙炼等属下就能心领神会，谋划操控采购招投标，让徐龙的关系户顺利中标。

2012年时，国家审计署入住广东移动进行审计，外界盛传审计署是来查徐龙问题的。当时徐龙及其妻子担心案发，于是商量后匆忙将李欣泽招来，并通过李欣泽将赚来的差价307万元通过银行账号补给了该楼盘的开发商、也就是之前将商铺以折扣价卖给徐龙的网络科技公司老板丁永辉。

多次收受下属和客商贿赂

办案人员披露，2005年至2012年，徐龙在担任广东移动董事长、总经理期间，广东移动原采购管理中心总经理孙炼（已判刑）为了在职务晋升和岗位调配中取得徐龙的支持和帮忙，先后8次送给徐龙人民币280万元。其中3次在徐的办公室，3次在徐的家中，另两次在徐龙赴宴的大酒店门口。

孙炼与徐龙关系密切，这在广东移动内部尽人皆知，他是徐龙从之前主政的浙江移动带到广东移动的“嫡系”。初起，孙炼并没担任要职，为加快进入要害部门和实权单位，他拼命抱住徐龙的大腿，不惜重金送礼。

徐龙视孙炼为自己的心腹干将，将他安排到采购管理中心、规划技术部当总经理，把持了广东移动的关键部门和重要岗位。由于广东一直是采购大省，孙炼每年经手的采购金额高达数百亿，权力寻租空间巨大。乐不可支的孙炼当然忘不了“恩人”徐龙，一次次向他进贡。孙炼到案后也如实作了交代。可令人诧异的是，徐龙在庭审中竟表示这一事实并不存在，并声称对孙炼的提拔、调动，均是按照公司流程进行。

检察机关指控，京信通信系统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霍东龄为了感谢徐龙对其公司发展业务的关照，多次前往徐龙家送礼。2011年5月，徐龙的女兒徐某智说想在香港买房，徐龙当着霍东龄的面表示资金上有压力，霍总爽快答应“赞助”200万元港币。之后，霍东龄4次上门，每次将50万元港币放在礼品中送给徐龙，徐龙如数笑纳。据查，这些钱后来被徐龙女儿拿到香港用于买房。

此外，检方还查明徐龙与霍东龄约定，京信通信公司将从2009年至2011年3年间的GRRU（无线拉远系统）产品收入款中，按照1.3%的比例给徐龙回扣。2011年底，霍东龄称公司产品在广东市场的份额急剧下降，GRRU产品甚至停产，决定和徐龙结算3年的回扣，共计人民币300万元。双方约定，将此款存放在霍东龄处，徐龙可随时支取。但徐龙在此前的庭审时否认了这一指控，称200万元港币和回扣一事不属实。

帮开发商打招呼贷款3.6亿

徐龙的多宗涉嫌受贿事实，大多与入手房产有关。在2005年调任广东移动前，徐龙曾在浙江移动系统任职。检方披露，2005年至2006年时，深圳嘉某软件公司股东苏瑞为了取得徐龙对公司的支持，在徐龙及妻子王健英购买浙江杭州“栖溪名园”的一处房产以及车库时，送给了徐龙首付款及车库款共计人民币77.012万元。2012年审计署进驻时，徐龙及妻子担心案发，2012年11月将58.48万元退还给了苏瑞。对此，徐龙曾表示当年他和妻子身在国外，他是电话通知苏瑞的一名亲属帮自己垫付的房款和车款，事后应该还给了对方。

2007年，徐龙在担任广东移动董事长、总经理期间，广州景兴房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景艺杰认为广东移动财大气粗，为了与徐龙搞好关系，并希望以后能获得关照，于是，在徐龙购买其公司开发的越秀区广州凯旋会朝晖阁3903房时，通过倒签日期的方式，以明显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将该房卖给徐龙，后经第三方机构评估，徐龙少支付了购房款299.82万元。检方经查证认为，后来景艺杰的公司在向浦发银行广州分行申请贷款3.6亿元时，由徐龙出面，向浦发银行广州分行的行长余某几次打了招呼，促成并加快贷款申请的审批速度。为此，景艺杰还专门将徐龙以及银行行长余某约到二沙岛的一个高档酒家见面商量，最终让景艺杰如愿搞到了3.6亿巨额贷款。

二次庭审追诉两起受贿

徐龙种种见不得光的权钱交易，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有人向中央和省纪检部门举报。2012年12月14日晚，中国移动发布公告称，徐龙因集团工作安排原因辞去执行董事一职，12月14日生效。这时徐龙仍继续担任广东移动董事长兼总经理。之后就不断有关于徐龙被调查的传言传出。徐龙被调查前他已经休假，虽还在处理公司事务，但此时的徐龙已成惊弓之鸟，日子过得忐忑不安……

2015年10月13日，徐龙受贿案在广州中院开庭审理，检方指控他收受李欣泽等多人贿赂共计人民币1288万余元、港币200万元。徐龙却当庭翻供，否认了所有的指控， 称其被调查时罹患肝癌，身体不好，此前的认罪供述是为了尽快出去进行肝移植才做的，是违心的，自己并不构成受贿罪。不过，法庭披露的证据显示：2015年5月8日，广东省纪委收到被告人徐龙违纪款人民币1576万元。

2016年1月22日上午，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徐龙受贿案继续开庭审理，公诉机关追加起诉徐龙收受两人贿赂约100万元。这意味着徐龙涉嫌受贿的总额达到约1600万元。公诉人称，公诉机关在审查过程中发现徐龙有遗漏的犯罪事实，故补充追加起诉。

公诉人宣读了两宗追加起诉徐龙犯受贿罪的事实，分别是：2006年至2011年，徐龙在担任广东移动董事长、总经理期间，先后6次收受时任广东移动市场部总经理的李欣泽以拜年名义贿送的现金人民币共60万元；2008年至2013年，徐龙在任上述职务期间，在家中多次收受京信通信系统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霍东龄以过年过节名义贿送的现金人民币约20万元、美元3万元、英镑1万元。

与上次开庭一样，徐龙也戴着口罩进入法庭。不过，与上一次庭审时否认全部指控的态度不同，这次他对公诉机关追加起诉的两宗受贿事实没有异议，表示认罪。

“我有错，我接受法庭处分，即使对我重判我也认。但我希望法庭不要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影响我的家人。王健英——我的老婆，因为中山和杭州的两个项目受到了牵连，因为是有我签下了这些不真实的供述以后，她也受到了争议和评论，我希望法庭能够贯彻宽严相济的政策，依法对王健英从轻处理。”自称“时日不多”的徐龙，庭审中语气平缓而低沉。徐龙在法庭上神情专注，在法庭调查阶段还主动向法警索要笔来做记录。审理期间，徐龙曾接连说了四个“对不起”，请求妻子和女儿原谅。

在法庭最后陈述阶段，徐龙忍不住流下眼泪。他说感谢组织此前允许他去做肝移植手术，这相当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说自己身体目前很差，恳请法庭从轻判罚。由于案情重大复杂，法院没有当庭宣判。

宣判后抱幻想称自己无罪

广州中院经过两次开庭审理后查明并认定，徐龙涉及受贿的款项一共分7笔，共计人民币1349.198万元、港币200万元、美元3万元、英镑1万元。2016年2月26日上午，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徐龙受贿案迎来一审宣判。法院认为，被告人徐龙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请托人和请托单位谋取利益，收受请托人和请托单位财物及回扣；徐龙还利用本人职权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请托人和请托单位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受请托人和请托单位财物，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且数额特别巨大。公诉机关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但指控部分受贿数额计算有误，予以纠正。

由于徐龙对于起诉指控的犯罪事实在侦查阶段已有多次稳定供述在案，但在庭审阶段翻供，拒不认罪悔罪，应酌情从重处罚。徐龙在收受霍东龄贿送的回扣款人民币300万元过程中，因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是犯罪未遂，对该宗事实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处罚。徐龙已退缴全部受贿所得赃款，可以酌情从轻处罚。综合以上情节，广州中院一审判徐龙犯受贿罪成立，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700万元。由广东省检察院追缴徐龙受贿违法所得人民币620.3786万元、港币200万元、美元3万元、英镑1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面对一审结果，徐龙的态度再次发生变化。他当庭表示：仍坚持第一次庭审时的意见，坚持认为自己无罪。办案检察官说：“有罪无罪，徐龙自己说了不算，关键要靠证据说话，靠法律裁定。”对于是否上诉，徐龙说需要与律师商量后再做决定。

据办案人员介绍，广东移动近年系列腐败案涉案人员60多人，处级以上干部9人，既有公司中高层领导人员，又有社会合作商，还有部分企业高管的配偶子女，多人涉案金额达千万元以上。高管们还形成内部腐败圈，案情触目惊心。

在徐龙受审前，广东移动原副总经理郑川、广东移动广州分公司原党委书记梁春火、广东移动广州分公司原总经理李欣泽、广东移动广州分公司规划技术部原总经理孙炼等人相继因涉嫌受贿被查，涉嫌受贿的“重灾区”都集中在工程招投标及设备采购领域。而居于腐败圈核心的徐龙，以钱划界，将送钱者视为亲信提拔重用，掌握了诸多重要领域、重大项目的操控权。

“要进一步深化国企改革，健全监督机制，完善国企治理结构，解决国企高管存在的过度集权、缺乏约束等问题。”深圳大学管理学院教授肖俊建议，应依据《企业法》完善国企“三会制”，如董事会成员依据股权结构来确定、监事会主要成员由纪委等机构委派等，并增强对工程招投标、设备采购等企业重大事项的关键环节监管和公开力度。尤其是要加强对“一把手”权力运行的监督，从规范和执行制度的层面尽力减少国企高官的腐败。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