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恰好路过她的岛屿

单荨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宋清栀和纪嘉俊肩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她抱着书，他撑着伞，蓝色牛仔裙和米白色毛衣一齐走在枝繁叶茂的春天里，那种画风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01]

冬季一到，她的口袋里始终都会备着一支润唇膏，但她几乎不会用到它，因为她觉得，她每天要喝8杯水，吃3顿饭，中间还可能会吃一些零食和水果，她可不想在吃东西的时候把涂抹在嘴唇上的化学物也给吃进肚子里去，又懒得一擦再擦，一涂再涂。

尽管别人说，“你傻呀，唇膏是可以吃下去的，又不像口红，没毒的。”但宋清栀的心底还是会生出一些疙疙瘩瘩来，甚至她的脑海里还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吃唇膏的画面，简直太可怕了。

直到城市中最冷的那几天来到时，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干燥得都裂开了的嘴唇，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才会意识到时刻揣在兜里的唇膏平时是该多使用几次才对。

于是之前给她提过建议的那些人，就都纷纷在这个时候围过来给她讲笑话，逗得她咧嘴大笑，刹那间她就能感受到从嘴唇裂缝中传来的痛感，这酸爽的滋味啊，真不是盖的。

而且在别人看来呢，纪嘉俊在宋清栀心里的地位就犹如整个冬天里都会躺在她兜里的那一支唇膏。于是女同学们又纷纷开始劝她，既然你不喜欢纪嘉俊，那就放手吧。说白了就是希望宋清栀别再占着茅坑不拉粑粑了，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文雅也不恰当，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她们内心深处最简单粗暴的想法呀。

我便是藏匿于她们之间的八卦的女同学之一，津津有味地听着有关宋清栀的诸多故事，而我并不是对纪嘉俊怀有什么不良企图，无非就是想满足一下自己那颗天生就喜好八卦的心。

宋清栀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是漫不经心的，就连出去吃顿饭，她都能隔着玻璃窗发呆发上好一阵子，等到别人差不多都吃完了正准备离开了的时候，她才说她还有半碗汤没有喝完呢。自此，宋清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定以奇葩的称号。但是我并不认为宋清栀是个奇葩，至少这样的行为并不足以证明她是个奇葩，毕竟这个过程中有些细节被忽略了，比如说，有可能她的汤原本还冒着热气，烫得她根本还有办法喝；又或者是，她刚好想到了一些困扰着她而她又一时间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心不在焉。

“她可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子啦！”邻桌的女同学高声说道，竭力要说服在场的人，证明自己并没有胡诌。

直到很久以后，我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和宋清栀在同一间饭馆里吃了一顿饭，我们没有同坐一桌，我坐在她的隔壁悄悄地观察着她，才发现，她在吃饭的时候，习惯坐在靠窗的位置，并且她会在桌面上的一个角落放上一个小本子，用手肘轻轻压着，本子上写着的也许是高考必背的古诗词，或是迟迟没有解开的数学方程，亦有可能是长长的英文单词。

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宋清栀有时也可能无需本子，只需要望着窗外的人认真地想一想，脑海里便会出现翻滚着的考点。她这样的行为多少是有些不礼貌的，但是她的朋友们却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该如何评价，也就因人而异了。

[02]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宋清栀和纪嘉俊肩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她抱着书，他撑着伞，蓝色牛仔裙和米白色毛衣一齐走在枝繁叶茂的春天里，那种画风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我则像个小贼似的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轻盈，为的就是能够趁机多看这对才子佳人几眼。

期间我甚至几度看到纪嘉俊的手臂轻轻抬起又落下，却始终触及不到宋清栀的肩。哎呀，这个人是不是傻？拿出点霸道总裁的范儿来嘛，搂住自己喜欢的女孩不就是一秒钟的事儿嘛！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更不知道我心里已经替纪嘉俊急过千千万万遍了，其实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前去一把推开纪嘉俊，然后路见不平似地对他吼上一声，“喂！放开那个女孩！让爷来！”

实际上在这整个过程中，什么浪漫的情节都没有发生，而我却自动脑补了某些画面，想象着宋清栀突然滑了一跤，纪嘉俊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肢，她手中的书本飞了出去，散落在地上，而他仍像个绅士一般为她撑伞，为她遮风挡雨。然后我便兴奋地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个神圣的时刻，把他们的合照发给他们当手机壁纸。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她们说得对，你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无私的女孩，度过更多美妙有趣的时光，不是吗？”宋清栀在距离教学楼只剩下20米不到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而当我隐约听到这个我十分感兴趣的话题时，我也默默停在了原地，假装正在找着包里的东西，就像个别人站在柜台前掏钱买单时，身上的包就像个无底大洞，他们没说完话之前，她是绝不可能从里边掏出什么东西来的。

雨声很细很小，但我还是只能断断续续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即使这种方式并不为君子所认同，我还是厚着脸皮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旁边。

结果我才刚刚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宋清栀却早已将书举过头顶挡住细雨，匆匆忙忙地跑回教室去了。很显然，纪嘉俊也没反应过来，我尴尬地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拿在手上掂了掂，继而往另外一条走道去了。

3月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望了一眼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宋清栀，随即转脸盯着窗玻璃上的雨痕发呆。我渴望成为如同宋清栀那样的女同学，努力上进，温柔乖巧，还有优秀的男生追求。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对她感到好奇，想探索出她之所以迷人的原因，甚至一度想过要偷偷地学习她的优点。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些，但事实就是如此。

[03]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宋清栀会是个冷淡的姑娘呢，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在生闷气，那个样子甚至有点凶巴巴的。一天下来，她似乎有80%的时间里都是沉默着的。可她又不是孤僻，毕竟她笑起来的时候呢，暖得就像冬日里的太阳。

所以我坚信宋清栀肯定是个经历过很多故事的姑娘，而我从别人口中所听到的和她有关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上帝作证，我和宋清栀成为了朋友这件事，绝对是偶然而非刻意。

在这南方的雨季里，连续下个一两个星期的雨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估计是带来的帆布鞋都已经被雨水泼湿了的缘故，那一天午后是我第一次见宋清栀穿着人字拖去上课，我一个人撑着伞走在她后方，我保证，我真的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宋清栀的人字拖在半路上坏掉了，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呢，我们相互对视了几秒钟，接着，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应景。

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学校不允许我们穿拖鞋去上学了。

“我宿舍还有鞋子，我回去拿，你在这里等我吧。”说着，我转头要走，她却一把拦住了我，“不用了，这里离教室也不远了，我可以走过去。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一趟办公室，数学老师交代我课前去她那儿拿课内作业本的。”

好歹我都不是一个情商低的人啊，于是我在第一时间里反应过来，不等她再开口，我已经拿出雷锋精神来，拍拍胸脯承诺道，“没事，我帮你拿。”

“谢谢。”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我一脸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原谅我的偏见，我从小到大都有一种长得漂亮的姑娘脸皮薄，泪腺也发达的想法。

宋清栀点点头，微微笑着，继而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而我则目送她走了一段路，她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拎着坏掉的鞋子，打赤脚慢悠悠地走，不知情的人或许还会以为她是故意脱掉鞋子踩着雨水走的吧。我伸出手去，掌心朝上，随即便感受到雨水的冰凉。

我细想了一番，这应该是我们同班两年以来，最深的一次交集了吧。

后来我开玩笑似地问她，“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表面上我像是在开玩笑，实际上我真怕她说不知道或是笑着不回答，那我可就尴尬万分了，毕竟我们好像真的从未喊过对方的名字。

宋清栀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佟舒雅，地理科代表，外号大西瓜，我说得对不对？”听到她的回答之后，我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我睁大了眼睛追问道：“怎么连我的外号你都知道？”

这次她选择装傻，自顾自地收起了自己的课本，然后站起来，“我要走了，这个周末回家，22路，同路吗？”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排查每一个有可能在我背后说我八卦的同学，会是坐在左前方的小红吗？嗯，她平时也不怎么爱讲话呀，难道是最后一排那个阿衰？男生应该不会干这种事才对呀！

“不说话我可走啦。”

我闻声抬头，只见宋清栀真的往门口去了，我便胡乱地往包里塞课本，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而纪嘉俊竟然笔直地站在门口，他的发梢是湿的，看样子是冒雨而来的，但是他干脆把刘海儿往上撩，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简直帅呆了好吗，如果他是来找我的，我肯定直接甩掉书包朝他狂奔而去，可惜，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知道这个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04]

“你觉得的这世界最漂亮的花，不是我爱的那朵。”

我绞尽脑汁才在本上写下这句自认为颇具文艺气息的美句，并且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宋清栀眼中的纪嘉俊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雨季刚刚过去不久，初夏的气息便又席卷而来。

我和宋清栀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我们成为了朋友就变得亲密起来，应该说，她和所有人相处都会保持一个适当的舒服自在的距离。所以，直到现在，我已经在她身边晃悠了将近一个月了，除了发现她喜欢吃鸡腿饭之外，她和我很久之前所知道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敢开口问宋姑娘任何有关纪嘉俊的问题，因为她看不上去并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于是我决定拐着弯来。

“你每天学习多久？不累吗？”我坐在她旁边歪着脖子问她，其实我们没有聊过天，而这次还是我趁着告诉她新店铺鸡腿饭买一送一这个消息的空档里故意跟她扯上其他话题的。

宋姑娘仍然低头在看那张我从学校门口拿来的传单，听我这么一问，她缓缓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思考，继而回答，“除了大概8小时的上课时间，自习的时间应该是快5个钟头吧。也不是太累，可能是已经习惯这种生活节奏了吧。”

我一惊，数了数自己学习的时间，最多也就3个小时，而且每到熄灯时，爬上床上只觉浑身酸痛，心里还极其排斥这样的生活。我看了看宋姑娘，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的天呀。”

其实宋姑娘对爱吃的东西也执着。她放下传单，认真地问了我一句：“等下第三节课下课订外卖吗？就这两天才有优惠。”

我点点头，有优惠就上呀。

“你听过一万小时定律吗？有研究表明，要想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需要投入至少一万个小时的耐心和热情。”

“我从小学学到现在都不止一万个小时了，也没见我成为学霸呀？学霸也可以算是我们学习界的专家了吧哈哈。”我不是不信，只是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就顺口说出来了。热情和耐心，我想我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投入多少。现在醒悟过来，还不算太迟吧。

“我觉得这个定律还蛮有意思的，所以从半年前我就开始在尝试着去做了，每天坚持学习两个小时的英语。”宋姑娘说这番话的时候露出了久违的明亮的笑容，自信而从容的时候，才是她最好看的时候。

[05]

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只是恰好路过了宋清栀的岛屿，而不是必定要在她身旁长留的那个人，倒不是说我们合不来，而是宋姑娘这些年来都怀着远大目标，实现了一个又忙着追求另外一个，而我走得太慢也太愚钝，发现自己实在赶不上她的脚步了之后，我干脆慢下来。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种人，为什么我偏偏就成了这一种呢？”宋姑娘突然在某个深夜里打电话给我，她说话的时候鼻音极重，想必她刚刚才大哭过一场。

她提起纪嘉俊的名字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你喜欢过他吗？”我问。她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她才坚定地回答说：“他是我唯一喜欢过的男孩子，”继而，她又补充道，“我今天在学校里遇到他了，他有了比我更好的女朋友，我们打了一声招呼，沉默下来时都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也是尴尬的。我不再喜欢他了，但我怀念那时候的他。我回想了一整夜，才发现我的整个少女时代都是枯燥无味的，如果当时没有你的陪伴和他的付出，说是空白的也不为过。”于是她越想越难过，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她的青春似乎除了学习，什么都没留下。我没有再追问宋姑娘当时为什么不和纪嘉俊在一起，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一个那么喜欢她的翩翩少年，而我也不想再揣测，曾经视学习和时间为生命的宋姑娘的心。

“睡吧，经历过你才会明白该如何更好地去生活，晚安。”我说。

夜色温柔，就让宋姑娘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吧。我只是恰好路过了她的岛屿，并在她的岛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现在我要带着她的故事和我的启示回我自己的岛上去，我也有我的故事。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