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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抱歉没能成为你骄傲

2016-09-10杨欣妍

中学生博览 2016年14期
关键词:同学学校

杨欣妍

[1]

你又拿着手机磕磕绊绊地发消息了,一只手紧紧握着雪白的机壳,另一只高高翘起四个指头,只剩下食指不娴熟地在微亮的屏幕上捣字,对于这些我从不用学习、一秒便可以直接上手的事物,你似乎总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就像我们与生俱来隔着十万八千里。

你从不发朋友圈,这些对于你来说仍旧太新,我不用想便能猜出你是在大学同学的群里聊天,几个同学欢喜热闹地商量周末再约去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不停地在中间插话,一个笑脸和一句好羡慕你们。

然后一个我见过许多次的阿姨说在大学图书馆那几本挺知名的儿童杂志上看到过我的名字,说崇拜我。你不以为意,说我自以为是,念叨着谁谁谁家的孩子有多好。

我已经不介意你总是拿我跟形形色色的人比较了,只是我仍旧介意你用的那个成语。你不会知道,这些年我因为那些小心翼翼的自卑感,失去了多少原本属于我的幸福时光。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尘埃里,再开出一朵花。你总是理解不了这些诗情画意,抱怨着我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病呻吟的句子上,而我却偷偷地想,是否因为我将深情交付给这个世界,才会在每时每秒都如一只敏捷的鹿,鹿角上挂着新鲜的樱桃站在溪水边顾影自怜,偶尔有风吹草动便惊慌失措消失踪影。

我有点儿没有安全感,瞧,这又是一个你接受不了的词。我在陌生的场合软糯沉默,遇见熟悉的人神采飞扬。关于这些说给你听,你会不耐烦地打断我,“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要什么安全感。你就是瞎想一气,那个数学公式背熟了吗?”我无趣地低下头,心想不论有意与否,我的一切都与你默契地挂不上钩。

作为一名小学数学老师,你连我高中数学课本里的题目都会做,并且越钻研越精神,圆锥曲线和函数方程,你讲起来头头是道,我听着听着思绪就飞扬到了窗外。

你不会通融、接受不了大多事物、语文不好,我却极爱舞文弄墨,班里同学和莫名加我为好友的人都轻而易举让我分担他们的心事,我常常不动声色,“哦?是吗?”“难怪你生气,换了我也会。”

没有一句话是敷衍,我不知在何时,不经意间便体会了许多生活中的酸甜,虽然大部分事儿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但当我忍不住将那些事描述给你时,你却一脸的不关心,“这事儿不值一提。别人是把你当垃圾桶了吧。”我辩解垃圾也有它最明亮的地方,我将它们一一收集,便有了世间最动情的财富。看,从头至尾,我们都背道而驰。

[2]

时至今日你还会反复提起我少不更事时说的话,那时我们还住在市井气极重的老街,旁边是菜市场,三楼平台从不缺年迈的老人谈论当日的水果和超市的特价,我想其实你也是喜欢那样的生活的,三五知己坐,淡茶话家常。

那时我们住在顶层,寸金时光伴着夜凉如水,我们坐在阳台上,满天月光闪烁,手可摘星辰。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永远不死,你也永远不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说长大后要在深圳给你买一套大房子,清晨鸟语花香,现在却怎么都想不出为什么是那个陌生又物价极贵的城市呢?

这样细想来我们也不是从开始就固执己见闹得水火不容的,那么让我想想,少年时与你最初的分歧在哪儿呢?

我就读的小学是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最繁荣的一所,倒不是说它教书的质量多高,或是学校有多大,两个不大的操场和教学楼,身边的同学却都非富即贵,人言鼎沸的地方永远都是学校旁的小店,汽水糖和陈皮糖一角钱一个,犬夜叉的贴画一元一张,还有那种装在盘子里的小果冻和可乐糖,现在看来那些鸡零狗碎的杂物有没有都无可厚非,但那时却是最宝贵的。

身边的同学都有零花钱,有次我和几个同学被赶出来抄课文,听他们讨论零花钱多少,一个女生说她每天有一元钱,旁边的男生插嘴道,“那么小气,还每月三十、三十一不等呢。”我只能默不作声。

你觉得不会赚钱的时候就不需要钱,我理直气壮地争辩,“可是别人都有。”

“别人成绩好你怎么不去比?真正需要的东西我们会买给你。”你固执地拒绝。

而年幼的我为了那时的宝贝,偷偷翻了你的钱夹,好在你总是不记得钱的总量,那些杂七杂八的杂志和贴纸被我藏在了柜子里,自觉神不知鬼不觉。

我一直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大概也与那时有关。东窗事发是因为有天你破天荒去学校接我放学,门口有个同学的奶奶津津有味地,“呦,你每天给她多少零花钱?天天都能看到她往小卖部跑。”

生动的表情和夸张的言语让你气急败坏,你收走了我藏在书壳夹缝的一丁点儿钱,把我关在门外,我低头哭,对关切的邻居不理不睬,最后落了个“这孩子真奇怪”的定论。

那天起我发誓,我要比同龄人早一点儿赚钱,自己给自己的东西才最珍贵,我好像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

[3]

若是年少容易忘事,那么初二时的故事,大概是我此生心中的刺青。

我生性敏感,内心世界极其丰富,慢热又不出众,好在初中时学校的座位排列比较特别,像幼儿园时那样团团坐,一两节课六个人便熟络得好像认识多年。我有了几个天天谈天说地的好友,又在心里悄悄藏起了一个少年的笑容。

你总说我是非不分,或许我确实有一点儿,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我明明可以快乐地长大。初二时我和一个面容干净的男生悄悄牵手,和好友逛便了大街小巷,成本的小说搬回家藏起,我开始疯狂地迷恋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和动人的青涩故事。

我也开始拿笔写,写在组牌上好多话,英语老师迫不及待叫你去了学校。

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记得你回来对我写字的梦想百般嘲讽,说我痴人说梦,还说我那时最好的朋友没有家教。我和你据理力争,在心里对你画上数道防线。

你偷偷翻我的抽屉看我的日记和零星的纸条,打电话给那时我喜欢的男生,我惊讶地看着你,觉得生活被你搅合得天翻地覆。你撕掉了我所有的文字,那些密密麻麻的温柔情怀像青柠的汁水跌进我心里,我放声大哭,蜷缩在墙角颤抖不止。

你觉得我学坏了,说我浪费时间写再多的东西也赚不了一分钱,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你一路走来真的平平淡淡,没有梦想没有青涩的感情,只是按部就班地长大。后来和学心理学的朋友聊天,她告诉我,也许不是你真的生性安稳,而是那个时代下什么都要隔着厚厚的纸。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我对自己那时盲目的自信是对的,我不知怎么收敛起了自己的心性,在中考临近时靠着一点儿小聪明花了几个小时便学完了整整一年的化学,体育和实验也是高分,最后竟很幸运地被一所不错的学校录取。

但这样的我,在你眼里已然不似别的孩子那般乖巧,你说我让你心力憔悴,别人安安稳稳考上好学校,我却要你们紧张不已。我懒得再和你争辩,你说你看结果,可是新鲜的太阳照耀在那里,你又矛盾地跑来计较昨天下了一场微雨。

[4]

我觉得即便我不写文章也不会成为学霸,你却固执地说,一定是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在那些辞藻和某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少年上。

我的成绩在高一时便一落千丈,只是维持着在普通班里还算傲人的文科成绩去了文实,班主任和你特别像,我控制不住自己继续跌入谷底的分数,毅然选择你从不知道的专业学习编导。

我开始赚钱,在这个小城市里仿佛如鱼得水,和你的关系却也岌岌可危,好像我的全世界都知道我与你为敌。我写了两三年的杂志,你仍旧看不起我的字句,带样刊回家常常要藏到书柜里,偶尔有人夸奖我,你半是谦虚半是无奈地数落着我的种种不是。

我知道你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读研出国,遇见良人带着可爱的孩子,一辈子平淡却充实,可是这些我却都不能给你。我没有傲人的成绩,满心自己的理想主义,你常常责怪我,但你不知道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也很抱歉不能成为你的骄傲。

好像老师家的孩子从小就该走在同龄人的前面,别的女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只会写一点儿温暖的故事,别人拿着竞赛的奖杯,我带着我的稿费买心爱的书和零碎的饰品,可是我也有我生活的方式啊,只是你从不愿意去理解。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十七年多生命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其实我选择的种种,都与你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我抽空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独自跑去电影院看《垫底辣妹》,哭得稀里糊涂,补习班的老师义正词严地说那个垫底的沙耶加很努力,她绝不会放弃一点点。而面对众人的质疑,沙耶加的妈妈努力数出她身上的闪光点,每一步都愿意站在她身边,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我也想拥有那样无敌的妈妈,可惜你不是,但在我深深深深的心海里,还是存留着一点的希冀,某天做自己的英雄,成为你的骄傲,妈妈,就像别人家的少年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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