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舒阳

嘉琳推荐：最悲伤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而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也无法改变。

序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孤身一人来到秦皇岛。那里有着传闻中的碧海蓝天，以及金黄色的沙堆。空气中充斥着湿咸的海浪味道。

我赤着脚向海边走去，混杂着墨绿色和深褐色海生植物的海水没过我的脚踝，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和凉爽的海水透过脚心直抵心扉。

“是夏末吧？”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就看到那张看了将近三年的面孔。

这是我高中三年来最讨厌的人，他很高很瘦，在不穿校服的时候总是穿黑色的衬衫，并且喜欢把衬衫的下摆塞起来，棕褐色的皮带勒着二尺二的腰显得整个人都特别的好看。

我挂上惯于展示给别人看的微笑，对他说道：“呦，好久不见。”

一

提起华一景就不得不再提起另一个人，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宿素。我和宿素的关系有点曲折，她是我初中同学的邻居的初中同学，高中分完文理科之后我们才被分在一个班级。

“末末，你觉得华一景怎么样啊？”

我和宿素第一次讨论起华一景的时候，我就对她表现出我对华一景的厌恶。

“我很讨厌他啊。”

“谁呀？”

“华一景啊，他在刚开学的时候打我的朋友，我对他怎么可能有好的态度？”

记得那是组班完毕后开学的第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华一景把甄为打了，华一景一米八七全班第一高，谁都不敢上去拦，我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从班级的后门溜了出去，跑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结果就是，华一景勒令回家反省记过处分，甄为写检讨，班主任和教务主任谈了一下午的话。

和宿素熟悉起来大概是因为我们同为二次元的人，2012年的时候黑子的篮球大火，我和宿素全都是黑篮脑残粉儿，我是赤司命她是青峰党，每天我们两个为了争论谁家本命最厉害争得不可开交。

一向只谈二次元的我和宿素在谈到华一景的时候，不免冷战了。

“其实我觉得他这人挺好的。”

这是我和宿素第一次冷战之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的时候想想，我和宿素能够成为朋友真的是挺不容易的，就如同我讨厌华一景那样，宿素对甄为的厌恶程度一点也不低。

宿素和甄为的关系比我和宿素的关系还要曲折，宿素的初中同学是甄为的前前任女朋友，据说他们分手的时候互相摔了对方的手机，闹得特别凶，连带着宿素也很讨厌甄为。

所以那样讨厌华一景的我与那样讨厌甄为的宿素成为了整天都在一起玩闹的朋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宿素对我真的很好，她是一个很敏感的女生，虽然和她聊天的时候我要格外注意自己哪句话让敏感的她不开心，但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不开心。她很没有安全感，就像我一样。

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末末啊，你哪里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

我能够感受到她很珍惜我，很在意我，所以我也一直拿她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的第一次冷战就在我拿着下了新番的平板去找她一起看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我想，朋友之间相互包容一下也是需要的吧。

二

每一次宿素跟我提起华一景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非常难过，好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被人抢走了一样。

从高二即将结束的六月开始，宿素迷上了打篮球。

宿素的力气很小，一个篮球在男生的手里可以玩得如鱼得水，但是在我们女生的手里简直可以堪比沙袋的威力，就连碰到篮筐都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更让人气愤的是，华一景是我们班里篮球打得最好的人。

我不喜欢运动，尤其是六月，黑龙江少雨高温的气候简直让我抓狂，所以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只能坐在篮球架旁边的大树下面的水泥地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看着宿素一遍一遍地练习投篮。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只是第十天左右的样子，差点睡着的我在上下眼皮一合一开之间，就看到华一景凭空出现在篮球架下，他在教宿素投篮。

他站在宿素的身后握着她的手，用流畅的动作将球扔进了球篮里面，简直是该死的好看。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是有女朋友还要纠缠我朋友的男生，第二种是同时纠缠我很多朋友的男生，华一景明显是第一种。

“末末，你看我扔进去了！”宿素激动地站在篮筐下向我挥手，我知道她只是想单纯地跟我分享她的喜悦。

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华一景最近是我们班的话题人物，原因无他，因为成绩飞速上升，家长会的时候是重点表扬对象，班主任教导全班同学向华一景同学学习。

大概除了讨厌他来纠缠宿素，更嫉妒他的那些风光吧。

我和宿素的第二次冷战是在我们搬到高三教学楼的那天开始的。

那天是甄为的生日，我和他为了庆祝他终于到了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去网吧的岁数在肯德基点了四个全家桶。

他说他放了他女朋友的鸽子跟我庆生，我跟他保证一个中午不刷微博。

结果被他吐槽让我干脆以后和微博结婚算了。

甄为大概是那种有人性没异性的家伙，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的女朋友换了不少，可是跟我的感情还一直不错。

我和甄为之间的关系有点像宿素和华一景，但老实说也有那么微妙的不同。

我一直对外宣称甄为是我闺蜜，甄为对外宣称我是他哥们儿，我嘲笑他伪娘，他嘲笑我女汉子，可是这么多年我们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到了下午的课间，我独自一个人出去吹风，就看到宿素和华一景在篮球架底下练习投篮。

那一刻我觉得，宿素已经彻底被抢走了。她不要我了。

上第三节课的时候宿素和华一景回教室了，依然是自习课，闷热的天气和聒噪的蚊虫声音让我整个人都无比暴躁。

我拿出手机想要给宿素发条微信，告诉她以后晚上不和她一起回家了。没想到刚打开与她对话的窗口，就看到宿素发给我的消息。

——末末，今晚华一景教我投篮，我先不跟你走啦。

我删删改改总算把回复发了回去。

——没关系，以后我准备开始好好学习了，晚上要去补习班，可能以后都不能跟你走了。

我觉得她未来的有一天会抛开我，现在，就由我自己主动离开她。至少未来不会太难看。

我用自己的方式将我的朋友拒之门外。

我想终有一天，她会因为华一景和我渐行渐远。

三

我开始认真学习了。虽然是赌气话，但我想让这成为我的转折点。我抱着自己也觉得天真的心态——如果我和华一景的成绩一样好，宿素还会和我像原来一样。

在距离高考还有二百六十四天的时候，我下决心开始学习。

那个时候，华一景全班第五，我全班第四十五。这是一个很让人心凉的对比，但是我并没有就此放弃。

“末末，最近学习好认真啊。”宿素在课间的时候来找我，她并不知道我看到了那天她和华一景在篮球场的事，对于我和往常不一样的状态她也只当做我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

“嗯，你也一起吧。”

我的态度从那时起就很冷淡。

渐渐的，宿素不再来找我。

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在班级里排进了前二十。

这一次的家长会，我成为了班主任的重点表扬对象，华一景曾经接受过的表扬我也按部就班地接受了一遍，但是我总是觉得不爽，因为华一景依旧排在高傲的前五名。

胜利的喜悦和不服输的态度令我有些发蒙，我渐渐忘记了最初开始学习的那些并不重要的原因，那种嫉妒的心情已经完全发酵，变质成了一种不断努力拼搏向上的力量。

宿素依然是班级里的四十多名，如果不是前后桌谈起来最近华一景在给宿素补习功课，或许我已经忘记了宿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为了备考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而她身边，也有了华一景帮她，我显得更加不重要了。

华一景的女朋友是隔壁中专学院的学生，跟我们同岁。据说他们的感情很好，从初二开始就认识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我非常介意华一景偶尔在我和宿素课间聊天的时候过来跟她说话。

那种不爽的感觉，就像是吃了一万只苍蝇一样。

百天倒计时的时候，华一景和宿素的话题在我们班像病毒一样飞速传播。

直到三模的时候，华一景和宿素穿了情侣装来上学。

那套白色衬衫上用金线勾勒出的一模一样的图案，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那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教学楼后门的空地上吹着风，然后慢慢哭了出来。

我哭得歇斯底里，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宿素变成了这样。

我把对华一景的不满、对宿素的难过以及对高考冲刺的压力都哭了出来，擦鼻涕和眼泪的纸巾扔了一地。那一天我知道，我真的失去了宿素。但是繁忙的高三冲刺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让我多加思考造成这个状态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我天真地认为，只要我的成绩好过华一景，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一样。

四

“华一景，你知道我高中三年最讨厌的人吗？”

“我怎么知道，我跟你在高中都没有说过几次话，难道说……不会是我吧？”

他百无聊赖地从地上捡起较大一点的石子掷向大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大概他自己也当做这是一个玩笑话吧。

“怎么可能，我跟你几乎都不认识。”

我终究没有将讨厌他的事情对他宣之于口。

华一景沉默了，我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看起来宿素确实没有将我讨厌他的事情告诉他。

“宿素去了珠海的大学，我也会报珠海的大学。”

“嗯，请你好好对她。”

“她说她在最后的那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成绩所以很自卑，又很嫉妒你的成绩提高得那么快，所以冷落了你，现在毕业了之后觉得很后悔。”

“嗯，我知道了……再见。”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好害怕我会在我最讨厌的人面前哭出来。

“夏末，你为什么换了手机呢？”华一景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我不明白宿素当初为什么不把那件事告诉我一样。

回到旅馆，我把旧SIM卡拿了出来，放到了新买的双卡手机里。

手机刚显示“欢迎使用移动通讯”之后，一条短信弹了出来。上面的号码有一点熟悉。

——末末，最近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吗？感觉你的状态不太好啊，是我的错觉吗？你哪里不开心一定要跟我说，我一定会改的。明天出去玩好不好？

时间显示的是2013年7月30日。

那是我将手机正式关机，决定开始抛弃一切认真学习的第二天。

我拿着手机，手和心都在颤抖。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很多事情我自己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迁就别人。

高考的时候我考了全班第四，算得上是超常发挥，比华一景高出了二十多分，那一刻我终于再也骗不了我自己了。抢走宿素的并不是华一景，而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好好经营与她的这份友谊，最终失去了她。

最悲伤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而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也无法改变。

我知道甄为喜欢我，也知道宿素喜欢华一景，但这又如何？

或许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但也依然无法改变如今的结局。

就像我喜欢华一景，他也依然和宿素去了南方。

我们从此，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