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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读

2016-09-10孙陈建

少年文艺 2016年2期
关键词:收音机

孙陈建

至今还记得童年时代的一则谜语:一间小木房,没门光有窗;只要窗户亮,有说有笑把歌唱。(打一物)

现在的孩子怕是没几个能猜出来,要知道,在当年的我们心里,谜底可真算是个稀罕物。

我刚读小学,收音机就走进了我的生活。一路做伴,不知不觉走过了三十多年的时光。我常常想记录下与之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是情到深处意踌躇吧,一直到今天也未能遂愿。

去年春节前,在整理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翻看到前几年的两则新闻打印稿,我的心弦被重重地拨动了。一则是说2008年5月汶川抗震救灾期间,党中央给每位救灾官兵人手配备一台收音机,官兵们在异常紧张的救援间隙休息时,听上一会儿收音机,也能得到鼓舞和放松;还有一则是2011年10月24日《东方早报》刊登的一则通讯,《夫妇坚守海岛25年:年工资3800听坏19台收音机》。透过这两则新闻,我们在感佩新闻人物的同时,也在内心惊叹折服于收音机的神奇功效!

感谢莫言先生,他的演讲《用耳朵阅读》唤起了我关于耳读的缤纷记忆,让我下决心将与广播相依相伴的日子记述下来,真实表达出一个平凡生命体会到的耳读的幸福。

我的童年记录在一个二百来人的贫穷小村庄,村子里大多数人家住着茅草屋。要论阔绰,戴婶家当属首富。村子里的第一部缝纫机是戴婶家买的,村里的第一栋两层楼房是戴婶家盖的,戴婶家还有了村里的第一台收音机。庆幸得很,我家与富户戴婶家为邻,四间茅屋驻扎在她家楼前,更衬托出楼房的雄伟。戴婶与我妈同姓同辈,两人以姐妹相称,两家相处赛过一般远亲,但凡有啥新上市的吃食总会互通有无。

每天黄昏时分,戴婶总会把收音机打开,楼前屋后、左邻右舍的七八户人家,无论大人小孩都沉浸在“八音盒”送来的快乐氛围中。节目可真丰富,有我最爱听的评书、少儿节目,有中学生姐姐偏爱的每周一歌和新闻,还有父母最关心的天气预报和奶奶边听边哼的黄梅戏。

做完一天的功课,我搬张小方凳,坐在戴婶家门口侧耳托腮,心情无比放松,近距离地聆听,耳朵惬意多了,天黑了也浑然不觉,直到杂音渐多,戴叔回家了才把收音机关掉,我只得意犹未尽地起身回家。若是戴叔全家走亲戚喝喜酒,我们就会有两三天听不到收音机,黄昏时分的快乐耳读便被迫停几天,内心的怅然潜滋暗长,可也没有办法。

后来,河东的村支书家旁边的电线杆子上绑了个高音喇叭,有时候也转播一些省市电台节目,但常常插播村里镇上关于施肥打药水、收缴“三粮四钱”的通知。这个喇叭时响时不响,常常在你想听的时候闷声作哑,在你不想听的时候突然就声嘶力竭地高叫。尽管如此,我对这个喇叭还是怀有好感的。不管怎样,总是留了个念想和盼头。

幼小心灵被强烈的占有欲折磨得度日如年,要是自己家有一台该多好啊!自己的耳朵可以有自己的主张,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想听什么节目就听什么节目,而不是做被动的陪听者。为了早日圆梦,我在星期六晚上赶完作业,星期天走村串户捡废旧塑料纸等卖钱,我一分一分地攒着,但距离十几元的目标实在是太遥远了。

漫长的等待总是煎熬人心,但愿望的实现往往如天兵降临,总在意料之外。

那天,我放学回家专心写着作业,伴随着脚踏车的铃声,妈妈的呼唤也飘进了耳膜:“快来看,我带什么回来了?”我扔下笔,兔子般跳出门槛。妈妈指指车后的篓子。只见一个长方体的东西用蓝印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给我看。”我三下五除二打开包裹,一台半新半旧的木质收音机呈现在眼前。“哇,是收音机!我家有收音机啦!我家有收音机啦!”

我欢呼着,跳跃着,把收音机宝贝似的抱给姐姐看。我和姐姐喜笑颜开地迎进了这位尊贵的客人,姐姐把堂屋的水泥柜擦拭一新,收音机被放在如来佛祖的石膏像旁。我们美滋滋地端详着新朋友。机身正面贴着“海燕”两字,外壳是木质的,前方有两个钮,上面一个调音量,下面一个调频率。

妈妈说:“这是大姨父送给你们的,他让你们别嫌它旧,照样可以给你们打开新世界呢。”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渐渐领悟,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这个礼物的确为我们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对于成长中的孩子而言意义非凡。

收音机成了我和姐姐最亲密的伙伴。为了方便收听,平常我们把这宝贝请到餐桌上。我的作业效率随着收音机的到来提速不少。每天放学回家,飞快完成作业之后,我都会打开来收听节目。那时候的台似乎也不少,但声音清晰的不多。中央台的“小喇叭”、上海台的“星星火炬”、江苏台的“小星星”陪我度过了无数快乐时光,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一个农村孩子少有书读的遗憾。

每逢周末,我又会把宝贝请到床头,尤其是在北风呼呼的冬夜,我窝在棉被里,一边静静躺着,一边用耳朵谛听着刘兰芳、单田芳的《三国演义》《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真是温暖又温馨呢!

我常常在半夜醒来,收音机还在耳边“嘶嘶”作响,我一个激灵,轻轻拧上收音机,不由心生懊恼:怎么又忘了?又浪费了不少电!

记得一年暑假,一个节目即将开始,可电池没电了,任我怎么敲打电池的两极也不管用。我急中生智,找来了两根铜线,将一头连接上收音机,另一头插进交流电的插座里,但还是不见任何反应。我用手去拿线,只觉得手不可抑制地战栗,只听家中的触电警报器“啪嗒”一声切断了电源,我才醒悟过来,刚才是触电了,我吓得好半天才缓过神。

这台被我视为宠物的海燕牌收音机陪了我们六七年,逐渐老态龙钟,木板缝隙日渐增大,有分崩瓦解的趋势。那时候小镇上还没有木胶水卖,我用尼龙绳子把它五花大绑着,还让它坚持了一段时间。大概在我读完小学后,它开始无规律地出现“休克”,寻遍镇上电器修理高手也回春无力,“海燕”只能折翅退役了。

姐姐初中毕业后,为减轻家庭的负担,她没有继续读高中,而是选择到镇办玩具厂做工。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回了一台红灯牌小型收音机,这是我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台收音机。黑黑的塑料外壳,正面左上角嵌着一个红灯的标志分外抢眼。身子小了,所用电池也小了一号,但收音效果却强多了。

因为它的小巧玲珑,所以成了我们形影不离的跟班。初夏,我们到棉田移栽苗钵,它在田垄上唱歌;漫长的暑假,我烧洗澡水或者煮猪食,它又会乖乖地躺在锅边为我吹响“小喇叭”;秋收,我们在稻田里捡拾稻穗,它在稻草堆上说评书;即使在我坐茅厕的时候,它也可以站立在猪圈的木桩上播送新闻,有一次险些让大母猪拱进粪池。

初三下学期,随着学业一天紧过一天,学校安排毕业班学生集体寄宿,我只有星期日才可以回家,与久别的老友见面,重温耳福。

考进了师范,学校里建有广播台,有点歌台、校园新闻,午餐时分在学校大食堂还转播上海东方台的“空中体坛”。我后来担任新闻节目的编辑,一周一次的采编任务虽不是难事,但也煞费脑筋地组织新闻稿源,让我得到了不少锻炼。

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区中心小学任教。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到手,我们同年工作、同室而居的三个兄弟相约团购了三台收录机,公私兼用。下班回寝室后,三个收录机同时打开,热闹的“三重唱”响彻我们的宿舍。我们常常各听各的,倒也相安无事。那段时光至今忆起还是幸福满满。

建国50周年,市电台举办“我与收音机”有奖征文,听着陆续播出的一篇篇关于收音机的优美征文,我的手也痒痒的。我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写出一篇题为《带着收音机进课堂》的叙事散文投递过去,不想在周日的下午,一个美妙的男中音播出了我的稿子。重播的时候,我用录音带录了下来,可惜那盘录音带已经无从寻觅了。比赛结果公布了,竟然得了个一等奖,奖品是一台袖珍式收音机,蓝色的外壳带着光泽,火柴盒般大小,非要戴耳机才可以听。这个小家伙成了我旅途必备之物。

又过了几年,我到一所中学执教,那时适逢全省初中进行新课程改革。我担任实验班的班主任,兼教语文。语文教学提倡三维目标(知识与能力、过程和方法、情感态度和价值观)的达成和听说读写等综合能力的提升,我把收听家乡台周六的“青苹果乐园”当家庭作业布置,受到孩子们一致欢迎。下周一晨会课上,我再组织孩子们对节目内容进行讨论。我常常把学生习作统一寄过去,听着同学的佳作在广播里播出,孩子们写作欲望和信心迅速膨胀,全班学生的语文成绩如芝麻开花。

四五年后,我到县城谋生。初来乍到,下班后在租住的斗室一个人冷冷清清,寂寞难耐,我买回了一台收录机,从此,凄冷的长夜因为耳朵有了慰藉而不再漫长。

人到中年,我常常撂掉工作的烦恼和家庭的重压,选择一个响晴天驾车出去转转。无论是风和日丽的春天,还是遍野金黄的秋天,无须导航,关闭手机,漫无目的地开车游弋在柏油马路和乡间小路上,只需打开车载收音机,就可以消解疲乏,感到虽与外界隔离,却也保持联系。

如今,我家的餐桌上依然安放着一台收录机,煮饭做菜的时候,享受美食的时候,可以听听中央和地方新闻或者音乐。爱看动画片的女儿在我的熏染下,也对听收音机有了感觉,从她听节目时忽闪着的明眸里,我也看出她对收音机的钟爱之情在一天天升温。

回忆我们70后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们的生活原本是枯燥乏味的,酷似井底之蛙,正是因为有了收音机的陪伴,我们且听且成长,是收音机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色彩,我们的眼界才变得开阔,让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有着无限的精彩,从而对世界和未来有了梦想!

某一天,一位有着对收音机相同情趣的朋友说,现在听收音机的人都是富有者。这个“富有”当然不是物质层面,我在心底暗暗钦佩他一语中的,我愿意一直到老保持住这份良好的心态,便可以当富有一辈子的大富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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