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谷公爵
2016-09-10佩妮·波特孙宝成
佩妮·波特 孙宝成
早晨六点钟,我倒咖啡时,收音机里广播:“在她丈夫耕地时,科奇斯县的一位农夫的妻子被塞住口,绑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坏人把家里的家具装上一辆卡车,开到墨西哥……”
“我受够了!”我丈夫比尔说,“我要给你弄一条看家狗。”
我们的畜牧场位于亚利桑那州的东南部,包围在连绵的豆科灌木和仙人掌中,总是很安全。可今天的广播新闻却发出警告——不是第一次了。比尔不在时,两个女儿和我需要保护。
狗要值得信赖,贝吉和杰西只有九岁和六岁。还有,它不能伤害新生的小牛,也不能咬死小鸡。我决定养一条英国獒——相貌可怕、脾气温顺的大型犬。我们最终听说有一条七个月大的公狗,几经转手,现在的主人改了主意。
“它有点儿——喔,胆小,”电话里的声音说,“我没有时间管它。”
“我跟你说吧,”那个声音含糊地说,“因为我要去度假,出让给你,你只需支付板条箱和机票钱就行。”
在图森机场,从货物传送带上颠倒着滚出一个笼子。笼子里填塞着我们85磅重的幼犬,后背朝下,大爪子交叉在胸前,像死了一样,面露痛苦。我把笼子扶正,轻声说:“这就好了,宝贝。”那双悲哀的大眼睛紧盯着我。我说:“咱们回家吧。”
我转入自家的土路,看见比尔在等着。我在他身边停住车,汇报说:“我已经命名它为歌唱谷牧场的公爵了。”
比尔打开笼子门,说:“来吧,小伙子。”幼犬却朝后退缩。我们试图用汉堡包哄它出来,它却紧闭起双眼。最后,比尔抓住两条前爪往外拽,幼犬窜出来,落到他身上。
“乖,公爵,”我轻柔地说,抓住它的颈圈,好把它领进屋子。天气燥热,太阳火辣。“快起来!”可是,惊恐的幼犬就是不听话。
“咱们放开它,看看怎样。”比尔说。
我灰心丧气地朝屋子走去——随后,忽然感到狗在嗅我的脚后跟。它的皮肤如同大果冻般颤抖着,尾巴夹在两腿之间,笨拙地跟着我走。
走廊成了公爵的家,它很少离开那里,只在我出门时,才沉闷地施予恩惠,跟着我的脚步,从不越过边界。我从书上得知,这是纯种獒的一个特征:保护自己领域内的一切。
孩子们喜欢它。他们骑在它的后背上,给它洗澡。公爵茁壮成长起来,两岁时重达206磅,站起来有三英尺高。
与此同时,歌唱谷里继续发生抢劫和破坏行为。一位农场主和妻子在睡梦中被杀。我在想,看家狗没及时警告他们吗?
可是,公爵与众狗不同——它什么都怕。卡车和轿车会让它朝我呜咽,求得安慰。马、牛和流浪狗让它赶紧跑到前门,乞求进屋。
最让公爵害怕的还是小鸡。有一天,它看着我在鸡舍给水罐灌水,头一次发出了恐怖的嚎叫。我赶紧转过身,正瞧见一只母鸡用尖利的喙在刺它的腿。立刻,整个鸡群都来攻击它,尖声叫着啄它的腿、戳它的肚子。公爵冲出门去,羽毛、饲料、灰尘、鸡粪四处腾飞。
“我看,咱们最好找一条真正的看家狗。”比尔在一天晚上说。
“爸爸,你是不是不要公爵了?”贝吉睁大了眼睛。
“咱们需要更多的保护,宝贝。”比尔回答,“今天早晨我抓到一个偷干草的家伙。要是公爵尽到责任,就不会出这事儿。”
我们不停地寻找公爵不害怕、不发抖的迹象。后来,在一天早晨四点钟,比尔和我们的长子斯科特要去给苜蓿打捆,他们听到干草棚传来声音。他们赶去查看,发现公爵在谷仓前呜呜叫。在十五英尺高的草垛上,七个非法移民吓得挤成一团。
比尔把公爵哄到屋里,斯科特向那些人保证不会有事,会给他们一些东西吃。“或许公爵改了脾气,爸爸。”后来斯科特说,“它真把那些人吓坏了。”
比尔点点头,眼睛里难得地闪烁出微弱的希望。可是,吃完早饭他走出屋,公爵却摇着尾巴,从一个个新“朋友”那里讨得一点玉米饼。
比尔重重地叹口气,“我放弃了。”
我后来却意识到,公爵还是起到了保护作用——用它独特的方式。一天夜里,我一下子惊醒。公爵正在叫。几个星期前,我们的一头即将产仔的母牛出现脱垂现象,已经缝合好。兽医曾说:“只要它开始分娩,就立刻割断线,好让小牛出来,免得把它撑裂。”此刻,小牛要生了,我们每隔两个小时查看一次。后来,劳累了一天,闹钟都没有把我叫醒,最终还是公爵呜呜地唤醒了我。
我很快穿上衣服,跟着公爵冲到畜栏。母牛静静地躺着,拉紧的缝合线使其精疲力竭。两个小牛蹄子已经露出来。我能看到困在牛蹄后的牛犊鼻子和舌头,已经呈现紫色了。我割断了手术线,用劲把母牛侧身放倒,牛犊匆匆降生。公爵如同英雄般跳来跳去。
“要不是公爵叫唤,咱们就保不住牛犊了。”我告诉比尔。
“是你挽救了它。”比尔不服气地说。
公爵总是很警觉,当心各种小危险。小棉尾兔掉进池塘,不等淹死,它疯狂的叫声就召唤我们带着网跑来。一只小猫在树杈上几乎把自己卡死,公爵坐在下面哀叫,直到斯科特把小猫救下来。
还有大的危险。一天早晨,比尔朝卡车走去,发现公爵跑到前面。狗的反常举动令他迟疑。随后,他听到卡车驾驶座椅下传来响尾蛇咔咔的声音。他伸手拿来放在车厢里的铁铲。
几分钟后,比尔把九个响尾蛇的响环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吓死我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蛇?”
“公爵。”这次,他不那么勉强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公爵是动物世界的保护者。但是它离看家狗的标准差多少呢?面对一个人,或一杆枪会如何?
我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时一位竞选县督学的妇女顺道来访。她从车上下来,拿了一个剪贴板,公爵忽然跳起来撞她的手。她没有受伤——但是剪贴板、铅笔和纸张飞了起来。
比尔受到了鼓舞,他甚至在大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小心有狗!他的希望随后就落空了。那天有一位买马人乘直升机到来,把公爵吓坏了,躲了一个星期。
科奇斯县集市前一天,比尔犯了腰间盘突出,所以我和女儿们把他留在家里。他平躺在沙发上,这时门廊传来的哽咽声迫使他站起身来。他一眼看到公爵两爪之间死了的科罗拉多河蟾蜍,就知道这条狗遇到了麻烦。
公爵咬了三磅重的蟾蜍,刺破腺体,渗出足以致命的毒液。它嘴里冒出白沫。周围三十英里内的兽医都去了集市。
卡车上还挂着载货的拖车,比尔知道自己不能把公爵弄上拖车。比尔祈祷了一句,放下汽车后板。他说:“来吧,伙计。”狗似乎知道比尔在试图救它,爬了进去。
40分钟后,比尔开车到了集市场地,一位兽医很快给公爵打了两针。此时,大人和孩子都围住了拖车,赞叹公爵的个头儿,从它的鼻子和嘴里冒出害怕的声音和泡沫。
波特牧场很快流传开关于猛犬的传奇。“它攻击了县督学,”人群中发出嗡嗡声,“差点咬断她的手腕!”集市的小餐馆里流传着更耸人听闻的版本:“那条狗非常狂野,疯了一样吐出白沫!兽医不得不给它注射了镇定剂,免得伤了孩子们。”
公爵十岁时的一天早晨,我发现它在门廊里休息。起初我想:那里太凉了。我把食物倒进它的碗里,轻声招呼:“吃吧,公爵。”
它最终站起来,我看出很痛苦。它靠着我,试着躺下。随后,它摔倒了。
我跪在它身边,眼泪夺眶而出,把它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好让它喘息得轻松一些。它发出深沉的叹气声,忽然抬头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终生都萦绕在我的眼前。
公爵去世三年后的一天,我独自在牧场,女儿们去上大学,比尔和斯科特去参加拍卖会。我们说过要再找一条狗,可我还没有打定主意。
黄昏时分,一辆不熟悉的汽车缓慢地驶过土路,朝我而来。我总是喜欢有人来访,挥着手。但是那位司机有些鬼鬼祟祟。“你好,”我说,“我能帮你吗?”
“或许吧,”那个人心神不定地扫视着畜牧场,缓缓地推开车门,“你们还养着那条大狗吗?”
我看到前座上放着一把手枪,心中猛然一惊。“噢,是的!”我说,“它就在附近。上星期,它差点把一个家伙的大腿咬下来。”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我,又关上车门。“我需要一份工作……不过,这地方或许……有些太远了。”他一踩油门走了。
尘埃落定,夜色降临,我觉得公爵仍然跟我在一起。
发稿/沙群
插图/巧克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