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用生命为航母事业铺路
2016-09-10柳刚陈国全
柳刚 陈国全
“鹰击长空，生前已遂凌云志；烈士安息，报国自有后来人。”暴雨如泣，英雄回家。5月5日，湖南岳阳烈士陵园里，黑底白字的大幅挽联迎风低回，这座英雄之城的父老乡亲，用高度凝练的话语，迎接英雄的张超烈士回家。
国之利器，以命铸之。舰载战斗机上舰飞行，喻为“刀尖上的舞蹈”，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则被称作“刀尖舞者”。
2016年4月27日12时59分，张超在陆基模拟着舰训练时，战机突发机械故障，壮烈牺牲。战友们说，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中国航母事业立起了一座熠熠闪光的“航标”！海军党委批准张超为革命烈士。8月3日，中宣部授予张超“时代楷模”荣誉称号，号召全社会向他学习。人民海军航母舰载机事业的丰碑上将永远铭刻下他的名字和简历：张超，男，1986年8月出生，湖南岳阳人，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正营职中队长，海军少校军衔，一级飞行员。
悲憾海天：惊天一落是英雄，折翼跑道亦英雄
“飞鲨”歼-15，国之利器，航母战斗力核心。
关于歼-15，在人们的记忆中，定格着这样一份辉煌——
2012年11月23日，戴明盟駕驶“飞鲨”战机首次在航母辽宁舰上起降，用一道完美的弧线开启了中国航母时代。
今天，我们讲述这样一份悲壮——
2016年4月27日12时59分，29岁的飞行员张超在陆基模拟着舰训练时，战机突发机械故障，壮烈牺牲。
惊天一落是英雄，折翼跑道亦英雄。
一切来得太突然。
前一秒，看到张超驾驶战机精准着陆，着舰指挥官王亮打出了“优秀”评分；后一秒，已经接地的飞机竟然传来故障告警！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让所有人猝不及防：机头急速上仰，飞机瞬间离开地面，紧接着，高高仰起的机身迅速下坠……“跳伞！跳伞！”时间太短，高度太低，伞还没有完全打开，张超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湖南老乡、飞行员丁阳还记得，出发前，张超向他眉毛一扬：“阳哥，看我的，一准拿个优秀！”
那是当天最后一个飞行架次。之前，张超已连续完成两个架次的超低空飞行。
作为海军超常规培养的2名舰载机飞行员之一，张超仅用一年就完成了从陆基飞行向舰基飞行的转变。他，甚至得到了他仰慕的偶像——“‘飞鲨’第一人”戴明盟的点赞。
滑跃起飞，跃升，建立着舰航线……张超熟练驾驶战机，起落之间行云流水。
谁能想到，这个架次，竟是张超在天空中飞出的最后航迹！
浓烟中，救护车疾驰而来。忍着剧痛，张超断断续续地说：“我喘不过气，是不是不行了……”此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伤势过重，张超壮烈牺牲。
回忆这一幕，舰载航空兵部队参谋长张叶说：“最后时刻，张超的眼神有对生的依恋，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心。”
张超这不甘心的眼神，只有战友才能深刻体会——“上舰”是他渴望已久的梦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张超最难以割舍的依旧是这个梦想！此刻，他离实现这个梦想，仅仅只剩下7个飞行训练架次！
“他倒在了距离梦想咫尺之遥的地方。”戴明盟痛心地说，一年多前选拔舰载机飞行员的时候，张超热切的眼神打动了他。国外报告显示，舰载战斗机飞行员的风险系数是航天员的5倍、普通飞行员的20倍。当时，戴明盟问：“你知不知道风险？”年轻的张超没有丝毫犹豫，连说了3个“想”：“想跟着您飞，想飞舰载机，想上航母！”
每看一次飞参数据记录的事发视频，战友们的眼眶就红一次——
短短4.4秒，生死一瞬，张超依旧选择了“推杆”，拼尽全力挽救飞机。正是这个选择，让他错过了跳伞自救的最佳时机！
生死之界，一念之间。张超拼力一搏，悲憾海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同屋室友艾群从小就没哭过，可那几天，他一想起张超悲壮的那一幕，就泪流不止。
面对笔者，艾群哽咽着说：“每一天，我和他都是一前一后出去，一前一后回来。可这一次，我回来了，兄弟却没能回来。我真心地想他。”
执着追梦：时代选择了我们，我们绝不能辜负这个时代
“文能握笔安天下，武能跨马定乾坤。”轻声吟念这句挂在张超宿舍门前的人生格言，你能强烈感受到这名年轻飞行员的理想抱负。
张超牺牲后，有人惋惜：他真不该来这里……
不该来的理由有很多，也很充分——
论前程，他是领导眼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团里已上报提他升任副大队长；论家庭，妻子特招入伍，一家人刚团聚，女儿不满周岁，正需要父亲陪伴；论风险，歼-11B于他早已驾轻就熟，飞歼-15却要从零开始……
然而，真正了解张超的人都知道，再给他100次机会，他依旧会选择来。理由就一条：他要飞歼-15，目的不仅仅是像运动员冲击金牌那样挑战自我，更是为国担当。航母事业，国家使命，无上荣光——“祖国需要我们去飞，再大的风险，我们也要上。”
张超的选择，源自昨天理想的种子。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家乡湖南岳阳，张超从小就会吟诵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翻阅那因岁月流逝而微微发黄的档案，我们找到了12年前张超刚入航校时写的“历史思想自传”：“一个国家，要国泰民安，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依靠强大的国防力量，特别是空中力量……”
“为祖国去飞行！”这颗种子，其实早就种在他的心田。
入团介绍人刘建老师，对张超写下这样的评语：“品德高尚，性情淑均，志虑忠纯……”今天细细读之，不由感佩这位老师的慧眼。用“志虑忠纯”这4个字来评价张超，最贴切不过。
这一天，注定要被张超和战友们记住——2016年1月19日，他们第一次驾驶“飞鲨”翱翔蓝天！
“那天，天气非常好。”飞行员孙宝嵩记得，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那段日子，妻子张亚有时会收到张超发来的帅照。“要不是他不允许，我好想在朋友圈发出来跟大家炫耀，看我老公，比《太阳的后裔》还要酷！”
回望张超的飞行生涯，梦想开花的声音曾一次次响起。
“碧海蓝天，战机穿云疾飞。”裴英杰至今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战斗起飞时的情景，“当时，张超飞的是长机，我飞的是僚机。”那一次，张超带他飞过的那条航线，正是当年“海空卫士”王伟战备值班飞过的航线。
张超和王伟的相遇，不是偶然的。那是张超的人生选择——
2001年，王伟的英雄壮举震撼着正在上中学的张超。从那时起，当飞行员的梦想，便在这个少年心头发芽。招飞，第一次没通过；第二年，他又继续……2004年9月，他如愿以偿。
2009年，作为优秀飞行学员，张超被分配到王伟生前所在部队南海舰队航空兵某团。报到时，张超一句“我就是冲着王伟来的”，让时任团长邱伯川为之一振。
跟着英雄足迹走的人，早晚会成为英雄——
分到部队，张超飞的战机是王伟曾飞过的歼-8。4年之后，他飛上了王伟那一代飞行员梦寐以求的歼-11B。两年半之后，他又飞上了中国最先进的舰载战斗机。
翻阅张超的飞行档案，12年的飞行生涯，他先后飞过8型战机！每一次改装，都是一次脱胎换骨；每一次脱胎换骨，都澎湃着这位年轻飞行员的“初心”——“飞最好的飞机，把最好的飞机飞得最好！”作为飞行员，张超是幸运的。他赶上了中国航空兵跨越发展的好时代，赶上了参与中国航母伟大事业的历史机遇。“时代选择了我们，我们绝不能辜负这个时代。”循着张超飞过的航迹，人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第一”：改装歼-8，第一个放单飞；改装歼-11B，提前4个月完成、同期第一个放单飞；舰载机飞行员选拔考核成绩名列第一……
西沙岛礁见证了这位年轻飞行员的惊天之胆——那次跨昼夜飞行，张超在飞机突发漏油故障的情况下，冷静果敢，准确操作，驾驶战机安全着陆；那次天气突变，海天之间，乌云翻滚，暴雨如注，危急关头，张超驾机第一个成功迫降……
南海碧波见证了这位年轻飞行员的凌云之志——战斗起飞，他驾驶战机驰骋长空，用一道道航迹告诉世界“这里是中国的领空”，告诉国人“这里有我们守护，请放心”。
诗人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此言不虚——15年前的4月1日，王伟牺牲在海天之间；2016年的4月27日，张超牺牲在飞向海天的路上。
张超走得很悲壮，宛如胜利前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的那个士兵。
“我一定要上舰！”在战友丁阳面前，张超不知多少次重复着自己的梦想。就在出事的前不久，张超在丁阳房间抽屉里看到了他的“航母上舰资质证章”。回忆这一幕，丁阳说：“当时张超看得眼睛发亮，他把证章放在手里摸了又摸。”“超，送给你了。”“我不要你的，很快我也会有的！”说这话的时候，张超的眼神无比自信。可是，张超“食言”了。可在战友的眼中，他完全有资格获得属于自己的那枚“航母上舰资质证章”。
这一次，战友们要帮张超实现“梦想”——
告别仪式上，全班战友集体送张超最后一程。他们将金色的“一级飞行员”标志，佩戴在他的胸前。
战友们说：“兄弟，等着，我们很快带着你一起上舰！”
此情切切：共和国少了一位英雄，这个普通的家庭少了一座山
人已逝，床已空，言犹在。
月上梢头，又到了跟女儿视频通话的时候。
拿起手机的这一刻，张超的同屋战友艾群心头一颤，眼泪涌了上来：“以往这个时候，我躺在我的床上跟女儿视频，张超也躺在他的床上跟女儿视频，我的女儿比他的大3天。”
现在，对面的床空荡荡的，张超远方的女儿，是否还在等待手机视频中的爸爸？
张超对女儿的爱，在战友眼中只能用“极致”二字来形容。“含含，我家的明珠……”每次说起女儿，张超的语气满是骄傲，眼里闪着光。
艾群说，张超是个超顾家的男人。每一次飞行结束，他第一件事就是给远方的妻子打个电话，因为他知道，妻子在为他担心。每天晚上，无论他多忙多累，视频里呈现给妻子和女儿的那张脸，永远是阳光灿烂。每隔几天，张超就要给父母打电话。每一次他必说：“我好着呢，你们别担心。你们身体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今年父亲节，作为儿子，张超不能再给他的父亲打电话了；作为父亲，他也没有机会再跟女儿视频通话了。那一天，妻子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下面写着：女儿想爸爸了！
张超走了，他那个承载满满爱的手机也不再响了。
那个手机，张超用了3年多，外壳原本是银色的，边框都磨成了白色。战友徐爱平说：“你个老土，也不换个手机？”张超笑着：“用着挺好，还能将就。”
对自己，张超一向就是“将就”。同班的杨勇说，张超经常穿的一件T恤，还是好多年前上航校时买的。
可是，对待妻女，张超从不将就。妻子过生日，他特意买了件3000多元的裙子当生日礼物。战友们说他真舍得，他立马回了一句：“自己的媳妇，我不疼谁疼？”
对待家人亲友，张超更是心细如针。战友在张超的遗物里发现了这样一张小纸片：“爸妈，5000元，两瓶酒；爷爷，500元；姨夫，500元，两瓶酒……”这是今年春节休假，张超给亲人准备的礼物清单。“军人会爱，只是没有时间去爱。”战友罗胡立丹说，放假对于他们来说是件奢侈的事情，张超每一次回家，都要为家人精心准备自己的心意。
“一个不爱家的人，怎能去爱国？”聊起这事，舰载航空兵部队政委赵云峰说，张超是一个会爱的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军校毕业，领的第一个月工资，他一股脑全部寄回家；家里要盖房子，他二话不说拿出多年积蓄；每次探家，他都陪着爸妈走亲戚……
无数次，妻子张亚在心里憧憬这个场景——
张超驾驶“飞鲨”战机成功落在航母辽宁舰上，凯旋之际，她和女儿手捧鲜花，在機库等着他……
这，曾是张超和她的约定。
每一次想到这，甜蜜就会涌上她的心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谋划的美好“约会”变成了如此冰冷的“重聚”——
殡仪馆里，张超穿着笔挺军装，静静地躺在那儿。
泪水奔涌而出，她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她一遍遍地轻声呼唤：“张超，张超……”
此刻，她多想告诉张超——“那条裙子，你还记得吗？那是你为我买的生日礼物，我非常喜欢，我还没来得及穿给你看呢！”
此刻，她多想追问张超——“你不是答应我要生二胎了吗？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
此刻，她多想“控诉”张超——“你欠我太多约定，下辈子记得来还！”
此刻，她多想请求张超——“原谅我，让我最后任性一次。你曾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需要葬在哪儿，只需要把我的骨灰撒到海上就行了！’对不起，我做不到，让我把你带回去吧！”
剪下一束头发，放进张超的口袋。张亚说：“我不想跟你分开，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此情切切，恒爱久远——此刻，远方的女儿赶来了，父母亲也赶来了。
两岁的女儿不知道，那个经常晚上在手机里和她视频聊天的爸爸，永远地离开了。告别仪式上，女儿的哭声，让送行的人们泪流满面，却没能叫醒“睡着了的爸爸”。
在张超宿舍，老母亲抱着床上儿子的遗物号啕大哭。张超，这位共和国的飞行精英，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孩子”——那个上小学生病时还要她喂饭的孩子，那个上高中每天要她送饭的孩子。直到现在，母亲仍每天担心千里之外的他吃不好，定期给他寄自己做的辣萝卜干……
今年清明节，孝顺的儿子休假，陪着她回乡扫墓、走亲戚，陪着她一起到菜市场买菜。知道儿子喜欢吃她的拿手菜“烧腊鱼”，母亲临走的时候专门给他做了一大锅，装进饭盒让他带回部队慢慢吃。同桌吃饭的徐英说：“那腊鱼真好吃，正是妈妈的味道。”
可是现在，儿子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她和老伴都没有想到，半个月前的那次分别，竟然成了永别！
老父亲特别后悔，那一次他没有坚持把儿子送到车站。父爱无声，他静静地端详着儿子的遗像，回忆着儿子的点点滴滴。过年的时候，儿子给了他们20万，让他们在老家建房子。他当时想说：儿啊，你上军校时寄给我们的第一个月津贴，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看完张超最后飞行的视频，老父亲沉默片刻：“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战友们摇头，老父亲抹干眼泪：“崽，你尽力了，爸也心安了！”
随后，老父亲问副政委戚华栋：“视频能给我们保留一份吗，等孙女长大了给她看，让她知道她爸爸了不起。”
戚华栋心头一酸，肃然起敬：“无论什么时候，孩子随时来随时看。这支部队永远在这里，永远是张超的家，永远是孩子的家。”
“此生缘未了，来生再为妻。”那一天，妻子一遍遍亲吻着张超冰冷的脸颊，抚摸着他冰冷的双手，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这一幕，就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殡仪馆工作人员都感动不已。
张超走了，共和国少了一位英雄，这个普通的家庭少了一座山。
张超，这位能为共和国遮风挡雨的英雄，在父母眼里，永远是孩子。
接过儿子骨灰的那一刻，坚强的父亲老泪纵横：“崽，跟爸爸回家吧！”
安葬在烈士陵园的第一晚，风雨大作，母亲执意来到儿子的墓前，她说：“超儿，你小时候怕黑，妈妈来陪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