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方向的城市(组诗)
2016-09-10姚辉
姚辉
东大街
与以往不同现在太阳可能仍旧照着东大街
但你必须懂得接近它的另一种方式
城市有了独特的路线图据说这源自梦想
或者虚构的历史——现在你必须先绕过其他时辰
再抵达你无法错过的时刻——就像你的脚步
必须先在西巷的甬道上叩出几声鸟唱再折向偏北的繁华
然后拐一个警示般的长弯你站在西南的风里
你听见的歌声都与东大街有关但你必须继续前行
走近东边的各种可能早已铸成铁匠在铺子里挥动铁锤
他能够打制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但他仍在打制东方
他把日影敲打成黑鸟的左翼——翼上粘满风声
如果黄昏延长他还将打制你有些迟缓的足迹
西南的风与什么有关?使命?谎言?抑或忘却?
你被零乱的方向逼至街角橱窗中
扭曲的模特带来木质的焦灼俗艳——太阳闪烁
你用疼痛测试风向从这里数过去
第六次失败之前似乎应当遇到另外的失败
道路转瞬即逝你能揪住怎样的远方?或者命运?
有一种光芒从东大街传来像水滴中旋转的苦乐
它有虹的毛发耻骨——你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你瞩目那些光芒它绕过的圈子并不比你简单
你必须再次出发从西南的风声里抽出酸软的手
你必须让自己转向翻越嘈杂的市声
从一副副牌匾僵硬的脸孔前挪开
你曾经接近的幸福没有分量你走过杂念
走过市街中部凸起的欲望——一个皮革的身影与往事无关
你可能已扭伤了自己燃烧的身影市街为谁绵延?
你看见了不可能存在的千种苦痛你属于什么方向?
你正被匆匆前行的人反复超越……
走近东大街是否依然还能成为一种可能?
道路有道路命定的悸动你向四周瞭望
穿越道路的道路触痛更多道路你追忆什么?
风雨可能再度出现太阳孤独
像一个被人放弃多年的暗号——
暮色在寻找自己的定位器。你是否正被夕光遗忘?
灵魂的GPS存放着过期的嘱托你必须失败
必须在没有方向的城市里臆造可能出现的各种方向
你必须习惯霞光翻修过多次的全部藩篱
你好像已经步入了东南偏右的某个位置
但这个位置并不专属于你时代露出次要的面具
你地处东南与时代之梦相隔一个梦想的距离
而我绝不参与你的幸福你有你幸福的理由与麻木
当失败牵魂绕梦我不掺和你不{断消失的目的
现在道路再次醒来你必须检视所走过的全部途径
你绕过了什么?你被什么拖延?你到底曾被怎样放弃?
道路上站满了泥泞的种种念头我已经骄傲过了
从光芒中归来的人走失在光芒中这是东面的光芒吗?
你必须顺着即将出现的往昔修正前行的勇气
你现在有些偏左。从右到左。你试试居中时的那份浩渺
你试试骨头深处的疼痛——你试试倾斜年年的期待
试试街头呕吐者抽搐的筋络惊惧与爱
试试一张失血的纸币飘飞的全部暗影哦时代尖锐
你找不到值得背弃的最后歧途——
你是被方向反复折叠的人东大街是一个记号
它贴在你脐下三寸之遥的地方它鲜红
嘶叫冒着东方传承千年的火星它皱着眉头
用坚硬比画春天的硬度——它曾经带来诅咒
喷溅的浮华浇湿万里山川现在它被一只手握紧
它在蓄积一片太阳般艰难的夙愿——
让我帮你回忆某爿东大街生硬的轮廓与美
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苦乐之间
东大街撅在那片阴影的臀部(我们曾赞颂过的大好阴影)
一个少女试图打碎的黎明猝然升起你看见了什么?
让我帮你虚构一座城市和它正在消失的璀璨
你终于回到了原地。出发即是到达。你还绕过了怎样的艰辛?
左边的风吹斜沉默你饱经风霜的灵肉属于传说
你终于回到了一段篝火般腾跃的街道间你攥痛天穹
在一个玩具店渐渐消失的尘灰中接近从不存在的某种目的
异乡人
月色与风声是熟悉的——在异地
你试图辨读的长夜宛若怀念
一支歌褪下不断消失的旋律
星光布满斑痕锯齿状的斑痕
与谁经历的风声有关?你将手势
刻在风声上你诉说什么?
这片天空搁满了星光炽烈的暗记
别让月色再次照彻乳名此刻
异地之夜漫开月色能够托举的宁静
尚未成形别用一次疼痛
触及咫尺间燃烧的所有忧郁
霓虹与追缅是熟悉的。在异地
你有谁难以触碰的爱与遥远?
霓虹灰暗——最初的追缅
沉入一个歌者对苍茫的千种默许
偏北的雪
红墙之影冻结在风中街衢唤醒的骨肉与远
被大雪经历的时刻遗弃——北斗即将闪烁
一种身影火焰般成为我们坚守不懈的启示
有人雕琢灯盏深处的黎明幸福是一次回望
在我们转瞬即逝的幸福中灯盏飞翔
雪色触碰灵魂无边的暗影多少接近云霓的梦
又一次被铁打的沉寂与呼啸推迟
繁华隐隐发紫。走出呓语的人陷入沧桑
雪从高处跌落红墙之影越过青春
我承认我是最为麻木的歌者——雪的歌者
我翻查的苦痛尘灰遍布我承认
雪的记忆就是我们虚构年年的记忆……
我可以从沧桑之巅离去偏北的雪
拧紧欲望以及寒冷的光芒
神灵降临在疼痛中雪可以承受的挚爱起伏无边
北斗星被偷换了指向穹庐的锋芒我承认
我们拥有的华彩有可能被雪粒击碎
请在失败者枯萎的身影上掘出冬天燃烧的质询
这是我们熟悉的街市贩卖灵肉的鸟
击穿旗帜——风中飘飞的信仰渐渐泛黑
请在黝黑的旗影外反复寻找
整个生命难以回避的多重旖旎——
夤夜涨满了辽阔的血脉我有雪的灯火
——雪曾经忘记的灯火——唯敬畏者
能够成为雪霰虚掩的传说……
风声为谁激荡?而我有迟缓的道路
红墙渐渐倾斜城市带来警策与累累裂痕
偏北之雪正涌过典籍上生锈的慰藉
疑问或者印象
拾荒者捡拾满地的人影。这些人影
挤在时代的皱褶中露出苦乐不同的成色
拾荒者艰难地为人影们分类这是A
这是B或者X之外的某种苦痛憎恶
这是鸦翅背面闪烁的微光攥紧它
你能感受到黎明的凝重——这是可疑的美
赤裸的欲望溅落在骨殖间这是H
一架斜搭在欲望之上的暗黑之梯
你想顺着它抵达什么?这是典籍中虚伪的幸福
是一个孩子嚼碎的黄昏以及哭泣……
这是梦境中时隐时现的伤痕是神的面具
爱恋或者某滴雨水滑落的伪善远——
灵魂比镍币低微而你有镍币拼接而成的太阳
呵这样的太阳适合照耀谁永恒的喜悦?
拾荒者也为人影上参差的斑痕分类
——曲折的风烟错过冀望某种旌旗
正从不可能消失的骄傲间划过
这是什么?酸软的手里漏出火焰
星空缀满身影拾荒者走失在人影中
谁听熟悉的风声说出
一个时代正在背弃的凛冽!
南门·井
南门的黄昏传来各种嘟囔声。鸟雀有些旧了
一个聆听者返回浮华边缘的记忆
而我熟知那些嘟囔声升起的方式带点鸟雀之暗
还有市街尘灰遍布的倦怠——你可以试着虚构苍茫
与风有关的生涯藏在生涯间你可以试着
接近南门堆叠多年的苦痛与迷离……
说到井——古井或者泥石之井你还能想到什么?
四十多年前井的嘟囔千奇百怪
我从井沿掰一块冰碴儿擦脸童年尖利有声
我摸到了整个冬天飞翔的血滴
而井的身影燃烧比十二月高耸的辽阔更为斑斓
井慢慢移过我们的梦境从店铺到寄寓
井掏出井无尽的心事井说出艰难
当你被四十多年来的光芒覆盖一座城市堆满谎言
还有迟疑爱虚饰之远——你还能印证什么?
信仰比镍币轻薄比井水中的蜉蝣凝重
但你有值得坚守的艰辛——为一口井中倒映的历史
你理当坚持住曾被一代代人反复放弃的警示
井记得我们生活过的每一种时段模糊易碎
甚至挟裹着太阳的暗疾——井记得我们的遗忘
谁是时代叛逆的赤子?谁高举黑鸦之影
混入某种时代铭心刻骨的怀念?
井记得我们可能阴暗的未来它在嘟囔
你听不清它们在叙说什么但你必须倾听
从井沿坠下的风雨依稀再现鸟雀卷动街影
把大把疼痛卡在我们延续千年的痛里
我不敢在南门多边形的水势中成为追忆
水滴经过灵魂我不敢在南门倾斜的风向中
代替整个时代焦虑——
井藏着几块星形的伤痕它不轻易显露
偶尔井陷在伤痕的光环中像一个孩童
井露齿一笑就越过了我们的隐秘
井正在苍老南门的市声与时俱进
井沿上青苔隐现某段人影被刻画在深井中
井逐渐消失——卷曲的水声里
我们开始消失……
铜号与风
倦怠的号手正在寻找一个适合吹奏的位置
面向太阳或者垫高道路疼痛的泥泞
号手抹着明亮的汗水他走过了太多的曲折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吹响铜号的时候了
太阳掷下酱色的光芒号手
又该怎样选定那个属于吹奏者的最好位置?
也可能是最后的位置!现在号手站在那里
像风中一道铁铸的吟唱——但他必须找到自己的身影
一个没有自己身影的吹奏者是不可能存在的
而号手已经将身影丢失了——
在我们弃置年年的典籍中在不断模糊的苦难里
号手丢失了可能拥有身影的全部可能
号手是否存在?是否存在过?是否能继续存在?
风声遮蔽了模糊的答案——而号手在擦拭燃烧之泪
他坚守过的时辰正被虫蛀的历史一遍遍擦去
蒙尘的时代需要一声划破尘灰的震颤
而号手还必须找到那把锈蚀的铜号穿越风烟的铜号
像寻找父兄骨缝中翻卷不灭的潮汐爱烈焰
像寻找一个少女碎裂过千遍的梦想
像寻找悔恨追忆血滴中隐忍的晨光诅咒
像寻找无辜的遗忘——号手的手还空着
他的目光空着灵魂撑起的暮色
舞动漫无边际的执着——
号手还能寻找什么?当所有的骄傲背弃骄傲
身影消失一个值得号手矗立的位置堆满鸦声
号手还能寻找什么!号手只能反复寻找着
大风捶击的时代酸软乏力而号手即将消失——
看:那把铜号正悲伤地将自己
隐藏在号手丢失的身影里
号声业已消失——
大风如旗。你将为谁,放弃飘拂的全部意义?
西门外
在西门奔走的人是否有着耻辱的记忆。
那时虹霓经历遗忘——西门之风嵌入灵肉
一如火焰飞翔的夙愿或者际遇
一百年前西门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杀人场
无数头颅依次消失西门突破殷红风声
一百年前有人修改着刻骨铭心的啜泣
而旗帜带来辽阔与怀念。有人寻找
有人将祖先的牌位烙在脊梁上旗帜开始倦怠
城池在苔藓中醒着呓语艳若彩卉
西门外骨头代替了叹息……
西门被夕光反复覆盖。西风击打幸福
只有一种苦乐穿越苦乐——谁越过星辰
用一盏疼痛的灯照耀
我和你们守望年年的希冀
西门绕过多种姓氏我说出谁难耐的遐想?
翔舞的头颅卷动风声谁
理当坚持住所有风声抟造的奇迹?
西门留下斑驳血痕鸟一般锐利的血痕
——耻辱者随黄昏颂唱我有万端苍茫
覆盖西风吹乱的勇气——
西门退向泥泞。远去的人代替怀念
西门之外生锈的思想成为警示
多少人面对西风接近
生涯难以背弃的种种旖旎
西门冰凉。头颅在风雨之巅
我追溯的星空即将飘散
岁月之痛让山巅上的累累赤霞
冻结延续……
在冬夜
那人将头颅缩在风里匆匆走过
街道的这一侧堆满了背影
雨滴上的光有些模糊那人
顺着大堆背影的斜面走过背影
留下某种按捺不住的颤响……
你不可能与某种背影无关
冬风绕过仰望欲念自背影里飘升
你不可能忘掉背影中坠落的最初缄默
那人匆匆走过在冬夜
你无法避开那些奇异的昏暗
背影在风雨中翻覆你不可能
凭借某种微弱的光芒替代
背影试图放弃的承诺——
潮湿的夜色卡在血脉中狭窄冷
过时的雄心占据火焰顶端的浩阔
——那人走过他的沉默
使背影之外的所有夙愿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