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狗娘
2016-09-10巴山
巴山
邻居乔迁,留下一只灰黑的母狗,无处安置,送给了我家。我家本有一条黄狗,实在不必要再养一条,母亲觉得它很可怜,就勉强把它留了下来,并取名:灰溜溜。
灰溜溜整天低头缩尾。开饭时,非得我家的阿黄吃完了,它才敢过来舔食所剩不多的食物;有时,阿黄吃得一口汤也没剩下,我同情它,给它独自添了饭,它就是不敢上前。渐渐地,全家人对胆小的灰溜溜熟视无睹。
春天里,我们发现往常瘦得皮包骨头的灰溜溜的腰身粗了,皮肤也有了光泽。吃饭时,它开始挑战阿黄的权威。面对阿黄厉声吓阻,灰溜溜不但不掉头而逃,反而龇牙咧嘴地迎上前,把阿黄逼到一角去。阿黄不肯就范,向我求救。念及旧情,我出手相助,驱赶灰溜溜。沒想,灰溜溜竟主动向我摇尾乞怜。可是一想到它多年前不识时务地给我的那一口,我狠心地赶跑了它。
灰溜溜却毫不在意,似乎一定要软化我。每次归家,它总是第一个冲出来迎接我;每次出门,它也会送我出去很远。我渐渐被感动。
有一天,我发现灰溜溜粗了的腰身瘪了下去,且愈来愈瘦。
一个雨天,我看见屋角毛茸茸地窝了一堆小东西。上前一看,竟然是一窝胖嘟嘟的小狗。灰溜溜一边喂奶,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我,冲我汪汪直叫。对它的忘恩负义,我十分气愤,我提了小狗,扔到了荒郊。别怪我,小东西们,要怪,就怪你们的娘吧,它非但不尊重我,连朋友也不拿我当了。
回来时,我看见灰溜溜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不愿多看它那黑碳珠般的双眼。那里面的绝望与无辜,使我如同坠入无底深渊。晚上,灰溜溜在门外呜呜地彻夜悲鸣。我说,要不把小狗们弄回来。母亲说,找回来,它的奶水够吗?一只也养不活。我只得断了这个念头。
一连几天,灰溜溜都不见踪影。我决定去找找。在荒郊山坳的一个石窝子里,我寻着了瘦得不成形的灰溜溜。它的肚子下还有几只皱巴巴的小狗。想到母亲的忠告,我再一次狠下心肠,把几只小狗抛进山坳的水潭里。灰溜溜围绕水潭狂跑,狂叫,然而小狗的叫声渐渐听不见了。
我拿棒子赶它回家,它露出森森獠牙,猛地冲向我。我落荒而逃。再回头看时,灰溜溜耷拉着脑袋,缓缓地尾随而来。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忽然闻到院后有股腐臭的味道。寻味追踪,我看见灰溜溜在阳光下跳跃,它的身旁有四只胖乎乎的东西。细看,地上赫然是几只肿胀的死狗。显然是我扔掉的,灰溜溜的儿女。一瞬间,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似的难受。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亲手杀死了一个母亲的幸福,也杀死了自己内心的良善。
王文华摘自豆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