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猎人

于丽蓉

初遇时光猎人，他正奋力地往教室外拖拽一只巨大的皮箱，里面是同学们浪费的时间。再次见到他时，他驮着一个透明的大口袋，袋子里有发光的浮游生物悠闲地游动着。

快来，他兴冲冲地叫我，你看这些彩色的时光鱼，是小孩子们的。他松一松口袋，一条斑斓的“鱼”迫不及待地游出来。他解释说，这是一个叫小然的盲人孩子的。

那，老人的时光鱼呢？

老人的时光鱼拥有灰色的臃肿的身躯，缓慢游动着。

一位失去右腿的老人拄着拐杖静立窗前。我看到他灰色的瞳仁，那是白内障的症状。

我把口袋扎紧。央求时光猎人带我去看望盲人孩子和这位老人。去看望盲人孩子的路上，我把我的名字“小熊”写在时光猎人的掌心。

小……能，他认真地读着我的名字。我念得对吗？

我看着他。对啊，小能。那我叫你时光？

好。

盲人孩子的家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小然安静地躺着，脸朝向窗口。听到我喊他的名字，他惊讶又兴奋。

我把录音笔放在他的枕边，小然，来按下这个最大的按钮。他期待地坐起来。录音笔开始工作，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鸟叫、敲门、交谈——我录下了来时听到了所有声音。当我把存有音乐的录音笔送给他时，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向我保证要学会里面的歌，下次唱给我听。

小然的妈妈一直把我送出很远，她看不到时光，也看不到时光始终低着头，攥着我的手。

我们又找到那位孑然一身的老人郭爷爷，我几乎是冲动地把小然的故事讲给他听。

后来时光告诉我，在小然家和郭爷爷家都捕捉不到时光鱼了——郭爷爷把小然接到了他的大房子里，还和小然一起到医院治疗眼睛。

医生说，我的好朋友小雪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生命了。那天，我再去看小雪时，她像是睡着了，时光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我慌了。小雪她……

时光眯着眼睛冲我笑笑，别紧张，小雪只是睡着了。

小雪的时间不多了对吧？

时光竟眼含泪花。

晚上，时光跟我一起坐在天台上。

我用了整整一周才把小雪和同学们还存在的时光鱼找齐。小能，我们把它们还回去吧。时光解开绳结，把口袋小心地松开，口袋里所有的时光鱼爆炸一样地涌出，四散离去。剩下一条泛着银光的时光鱼围着他，在他的颈项游了一周。

小能，这是你的时光鱼。你的时光鱼很特别——这大概就是你能看到我的原因吧。时光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小。

时光，你是不是病了？

时光猎人不会生病，只有存在，或消失。他的声音比耳语还轻，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小能，时光猎人一旦把时间还回去，就必须接受惩罚。这个惩罚，是生命。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终究没能念对我的名字的时光。

雨声摘自《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