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我的兄弟
2016-09-10凌翼
一阵暴雨倾注下来,让我在鄱阳湖的脚步有了短暂的歇息。现在雷鸣交响,鄱阳湖的水位开始急剧上涨。一直以来的蔚蓝天空,让人感觉行走鄱阳湖大地的美好。此刻,想起这篇未完的序言,曾经几次动笔又搁置下来的篇页;想起了在地层深处辛勤开掘的好友胡西友——他头顶的矿灯光柱打在厚厚的煤层,仰头是一片乌黑晶亮,脚底是一片乌黑晶亮,身体的四周是一片乌黑晶亮——那种晶亮似乎是汗珠的闪烁,也或是眼睛的神采在四处巡游。
的确,用诗歌赞美煤炭是恰如其分的,煤炭具有与人类生存密切相关的宝贵品质。人类在向现代化大踏步前进的过程中,离不开煤炭这种黑色物质所带来的原动力——它可以使生食变成熟食,可以让寒冬变得温暖如春,可以将热能转化为电能照亮黑夜,可以把矿石炼成钢铁,可以产生蒸汽推动火车运行——蒸汽火车浓浓的烟雾和清脆的汽笛声开启了一个时代,给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提供了想像力,即使今天回忆起来,满满的诗意不禁油然而生……煤炭太“能”了,能让人类的生活由黑暗变成光明,由沉重变得轻盈。
这样的一种物质,给人类提供了无穷的生活体验,从煤炭时代走来的人们对煤炭自然是满怀感激和惜爱。就是这样的一种物质,它生长地深深的地层,需要人们进入黑暗的地层去掘取。在大地内部,有一支活跃在地层“八百米深处”的群体——矿工,就是他们,为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源源不断地采掘和输送着煤炭。他们承受着来自地层内部的巨大压力,粉尘、瓦斯、水、火、顶板,以及诸多不可预测的险情——这从报端时常出现的矿难中可以体会到,但矿工无疑是坚强的代名词,他们毫无怨言地挺过来了。
井下作业的艰辛自不必说,但最让他们承受不了的不是来自地下的险恶,而是来自地面的同类的白眼。西友早年是何等的青春气傲,他的一首《我的黑黑的爷们弟兄》,展示了他的才气和思辨能力,也让我从中品读到作为矿工坚强性格的另一面。但对于一些人无视矿工,甚至给予矿工无情白眼,不无遗憾地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黑色,不是我们的选择
我不知道这份伤痛
是不是别人生硬地强加给我们
让我们在地层深处
和潘多拉魔头搏斗的时候
还要受到来自阳光下的
兄弟姐妹们的口水折磨
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
在这支采掘煤炭的大军里,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像煤炭一样,储存着能量。他们身体处在煤炭的包裹之中,思想与煤炭紧密相连。当他们从地层升到大地之上时,他们是鲜活着的耀眼乌金,在太阳下闪烁着非同寻常的光芒。
西友就是这样一位作者,十七八岁就开始发表作品。子承父业,从煤炭技校毕业,就被分配到煤矿当了一名采煤工人。他是一名优秀煤机手,一辈子的职业除了煤机手还是煤机手。他读书、写作,承载着他的文学理想的作品也与煤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三个煤机手》,仅从书名看,作者对自己工作和生活的热爱便跃然纸上。一个在一线井下作业的采煤工人,执着坚守自己的文学理想,用文字诠释自己的生活,这本身就有着不可低估的精神内涵。
认识西友是在兖矿集团举办的一次文学创作研讨活动上,那时我是一家文学期刊的执行主编,自然与基层作者有着天然的联系。兖矿集团是个有着20万产业工人的大矿,那里密布着一个文学创作群体,他们是李连杰、寒玉、天狼、卢金地、刘亮、李舍、胡西友……一长串的名字,像从地层深处产出的煤一样,由他们创作的作品源源不断地刊登上全国文学期刊。煤炭给予人们无穷的能量,文学产生的精神内核同样能感染身边和周围的人群……
西友身板厚实,个儿高,长一张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不用寻找,他就是“三个煤机手”之中的一个。他创作的长篇小说《三个煤机手》,生活素材无疑全部来源于三十多年的生活实践。别人写煤矿要去体验生活,有时候不得不蜻蜓点水,走走过场。而西友在井下一蹲就是三十多年,说“三十年如一日”还真不过分。他写煤矿,那是天然的原汁原味,绝对不掺水分。
比如,他在其中一个章节这样写道——
郭浩用螺丝刀轻轻就把挂在内六方螺母端部的皮带取下来了。
但到底是怎么挂上的?他很多年后都不能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
电机控制箱盖板很快合上了,紧固垫一个不少,螺丝齐全完好。所有的工作都做好后,郭浩装上电机的隔离开关手把,信心十足的告诉魏队长,可以通知控制台送电试车了。
西友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他热爱采煤机,30年的光阴,全部的工作就是与采煤机打交道,采煤机等同于他的手足。在井下作业,30个年头,人生最壮丽的年华都献给矿井了。这样的人生,对于有些人或许不可理喻,但对于西友来说,那便是满足。他的人生像一颗螺丝钉一样,拧在一个位置,便不能再挪作他用。
西友自从技校毕业来到煤矿那天起,他就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未来挪挪窝。他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脚踏实地地在自己的岗位上苦干实干。从井下工作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觉得命运安排他在井下工作,也是上天的垂青,就是让他成就一部作品来的。他扎扎实实地工作,就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创作一部文学作品时能够手到擒来地描写矿工的生活细节。现在这部作品已经有了尾声,它就是《三个煤机手》。亲爱的读者,您作为读者是幸运的,您读到了原汁原味的生活,读到了井下矿工自己创作的煤矿文学作品。
上天安排人们在大地上做着不同的工作,人类本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被人为地分成三六九等,这是对世界本源的亵渎。我尊敬西友这样的哥们儿,把生命的尊严置于大地的最低处——深井巷道中,恪尽职守,开掘着属于自己的生命乐章,坚守属于自己的人生理想!
此刻,就在这篇序结束时,先前密布的雷声已经匿迹。四野虫鸣骤起,蛙鼓喧耳。所幸,《三个煤机手》即将付印,祝福西友不负自己三十多年的体验,继续挖掘属于矿工的精神内核,创作出超越自己的优秀作品来!
致敬,我的兄弟!
凌 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第17届“青春诗会”,毕业于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曾任北京《十月》杂志编辑,主编过大型文学刊物《现代小说》,担任过中国煤矿文联《阳光》文学杂志执行主编、中国煤矿作协副秘书长等职。出版诗集《凌翼诗选》《以魂灵的名义》等7部、散文集《故乡手记》、随笔集《擦亮眼睛》、中短篇小说集《白果青,杨梅红》、长篇小说《狩猎河山》等著作。多次获《诗刊》征文奖、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等奖项。目前在鄱阳湖流域体验生活,正实施《走遍江西100县》计划,对江西人文历史、山川地貌、民风民俗、生态环境进行全方位考察和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