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力究竟是什么力

洪荒之力究竟是什么力

陈崇正

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曾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发表作品；著有《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现供职于《花城》杂志社。

游泳选手傅园慧无疑成为2016年奥运会最大的赢家。她以一个叫“洪荒之力”的热词，一洗以往手持铜牌选手木然而立的失败者形象，她用魔性的表情告诉世界：“我有这么快？”在一个唯金牌才是胜利者的体育文化体系之中，这样的“小确幸”引发了无数热衷“葛优瘫”的普通人内心深处的共鸣。

洪荒之力究竟是什么力？百度告诉我们是“天地初开之时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其实就是电视剧《花千骨》里头一股虚构的能量。类似的发问还有：“你可曾记得还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周星驰《功夫》里面飞天踩鹤直扑而下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掌印，忘不掉吧？大侠乔峰豪饮杀敌的降龙十八掌，忘不掉吧？武松喝了十八碗酒过景阳冈打死吊睛白额虎的拳头，忘不掉吧？圣斗士星矢大喊一声“燃烧吧小宇宙”，也还没有忘记吧？……把这些情景连在一起，大概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所谓的“洪荒之力”，就是最后的拼死一搏，类似当年袁崇焕大将军大喊一声“丢那妈顶硬上”的豪气。

如果这么聊，那么我们太多人都需要“洪荒之力”了。可惜我看到的是太多的人用尽了洪荒之力，也只如穆旦所说：“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还有太多的人连洪荒之力都发不出来，只听到噗噗的喘气声。至少环顾四周便是如此，方圆十里找不到什么传奇人生。

大学毕业十年的缘故，最近参加了一次同学会。同学会其实是一个风险颇高的活动，模糊的记忆成了大家共同的敌人。多数人这过去的十年都没有见面，但聚在一起，感慨的话越说越多，记忆中的细节也就慢慢浮现。我才想起了当年有女同学深夜跟我打电话，说出来找工作在一个小镇迷路了，被狗追，吓哭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给我打电话。几十个人，从同一个起点，走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有人在僻静的县城，有人在繁华的都市，但其实都生活在低处，体内也没有多少洪荒之力，不小心就感到累。

关于深夜的狗吠声，我想起了念初三那年，我某一次洪荒之力爆发的情景。那时候面临中考，我成绩很差。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之前是学美术专业的，她找我谈心，问我准备干什么，我说不知道。又问我除了能骑单车这个技能之外，还能做什么，我说不知道。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绝望。然后她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说可以去考美术，念中专，美术专业的文化科成绩要求不高，或许能行。于是我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素描和水彩训练，这样说好像很高大上，其实就搬了一块木板，找了一些瓶瓶罐罐，开始瞎涂抹。我的美女班主任每天中午会到那个小房间里来指点一下，告诉我明暗对比和透视原理，如何拉线条，如何用色彩。那是我最热情高涨的夏天，因为如果没有学好美术，通不过中专学校的美术考试，则意味着我可能到工厂里去打工，反正就不用念书了。所以在参加美术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几乎彻夜失眠，当夜寄住在老城区一个亲戚家，听了一夜的狗吠声。我反复告诉自己，小宇宙一定要燃烧，各方神佛一定要保佑。第二天走进市区学校，我惊奇于地板居然可以铺砖（我初中的学校还是泥土地），还惊奇于其他同龄人都穿着球鞋（我穿拖鞋），他们的画板画架都是专业的，而我的画板是一块从旧家具里锯下来的三合板。那次考试后来没有通过，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应该去把握命运。那时候还没有“洪荒之力”这样的热词，但我确实已经尽力了，并从中明白了自己应该努力去做到最好。

这两天一个表弟到家里来做客。他刚高考完，成绩一塌糊涂，出去打工，做水电工学徒，非常辛苦。之后他萌发回去重新读高三的想法，但遭到家里人的反对，觉得这么差的基础，不如趁早出来学一门手艺。我从他眼中看到迷茫，也看到我当年的影子，所以只能跟他说，选择无所谓对错，只要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反过来证明今天选择的正确性，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只希望他能用上他的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