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衣的魔笛手

加里斯·贝尔会永远记得里斯本的五月。风是清凉的，扑到脸上却让浑身血液都着了烧。他盯着计时牌……第87分钟，第88分钟，第89分钟……虔诚祈祷穿着雪白球衫的队伍能从随便哪儿把皮球塞进对面的球门。终于，第92.48分，时间冻住了。他们真的把球弄进了对方的大门。

塞尔吉奥·拉莫斯排开人群，高高跃起接莫德里奇的角球传中，甩头敲进了扳平的一球。品尝回忆，贝尔微笑着调侃：“对，他就喜欢助攻。说老实话，那球传得可真漂亮。”

莫德里奇从右路兜出的那条弧线漂亮得就像落月流光，但他可不是传了那一个漂亮的球。一场又一场，他传出一打又一打漂亮的球。他递出漂亮的助攻，贡献漂亮的断球。他盘带，控制，创造，把节奏推向高潮，又从容稳住了局势。说到局势，他阅读局势，“翻译”局势，不断为球队做出选择，用这些选择把比赛的结果导向胜利。用西班牙人的话说，他给场上带来“氧气”。每当场面变得含混不清、盘结复杂，他找到通路把那些缠在一起的结解开，为沉闷的体育场吹入清新空气。他和所有那些删繁就简、举重若轻的中场魔术师一样，当他们触到球，一切都变得轻巧起来。

像每个在皇马泊下锚来的队员一样，他经历过许多名师，安切洛蒂从穆里尼奥手中“继承”了他，然后是贝尼特斯，现在是齐达内。当被问起莫德里奇时，齐达内的笑容里带点惊叹，“他外脚背触球的那—下，哇噢……”你知道那种感觉，被齐达内赞赏，听他带着敬意提起你的技艺。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莫德里奇是个好球员，但他可能比你以为的还要好，伯纳乌以外的人们很少谈论莫德里奇；美凌格们，相对于他为球队做的，也许谈得也还不够多。他孑然一身来到这里，像一位外聘的高级工程师。人们觉得他灵慧，秀雅，却意识不到他已经成为了球队的基石。翻阅报章，一个浅显的结论就是，他在缺席时才被提起得最多。大家惊惶地发现，球队的运转变得滞涩，那些闪耀的明星有些黯淡，因为他不在。我们可以勇敢地说，安切洛蒂把自己的皇马前途和第四个欧冠（算上球员时代的话，第六个，他可真是见惯了场面）押注在了稳固而健康的中场，很不幸他赌输了。

现在，《马卡》会在大头条问，“如果莫德里奇感冒怎么办？”言下之意是皇马就要打喷嚏。他很不容易才来到皇马，又花了很多时间收服半数马德里人的心（另一半马德里人恨他，这就是故事的背面了）。理解他并不那么容易，第一个休赛季时，他被这份报纸的读者们票选为当年最失败的引援，如果在当时这个结果显得刻薄蠢笨，那么如今所有做出这个决定的人，都应该羞愧于自己的荒谬。

贝尼特斯很喜欢谈论他。他知道，这名球员在球场上贡献的，不仅是自己的技巧，还有理解与领悟。安切洛的的助教保罗·克莱门特则解释说，阵中拥有这样能够胜任任何位置的球员，让排兵布阵都变得容易而充满弹性。而齐达内坚称：“莫德里奇带给这支球队良多。”

“卢卡太出色了。我认为他能够胜任伊斯科的位置，与哈维·阿隆索或者伊利亚拉门迪组成双人中场搭档，或者成为三人中场组中的。一极。我不同意称他为‘枢纽型的节拍器，因为莫德里奇同时也是名富有创造力的攻击手；但他也不是那种游弋在锋线身后的大陆型前腰。他就是一名中场，一名头脑充实，武器库完备的，真正的中场。”在安切洛蒂手下，他和托尼·克罗斯实现了完美的调和，克罗斯从他踢得别扭的后腰位置前移，卡洛斯·卡塞米罗加入他们，共同组成了这支球队的动力之源：卡塞米罗持球保护，克罗斯传球摆渡，莫德里奇指挥推进，也兼职其他任何工作，如你所愿。他们的效率远远超过了所获得的声誉。

但是依然，懂得的人会懂。那个圣西罗的周五，迭戈·西蒙尼如此郑而重之地对待卡塞米罗，以至于有记者提问，他是否认为卡塞米罗是皇马队内最重要的球员。他回答：“从平衡的角度来说，毫无疑问。”但从真正的“平衡”，从把璀璨的群星捏合成支队伍的角度来看，很少有人能比莫德里奇更重要。他能够把握住那些重要而微妙的时机，做出任何事：连接中场与攻击群，拿住皮球帮球队扎住阵脚，用清晰的出球梳理局面，最小化被断球和失控的危险……他是克里斯蒂亚诺们得以建造琼楼华宇的的基石。哦，就像贝尔说的那样，他还能给出漂亮的助攻。

“他拥有一个中场核心所需的所有技能，”安切洛蒂曾点评，“但也许其中最重要的是持球渗透的能力。他能够靠传导撕开防守，打开空间。”齐达内附议并补充：“卢卡给球队带来了很多东西。他是位技术大师，看到他用外脚背做到的事，那些美妙的传球，让我惊叹不已。”

格拉纳达的哈维·马奎斯给自己新生的孩子取名为莫德里奇。他澄清，这纯属巧合，妻子很喜欢这个名字，尽管“莫德里奇是一位很好的球员，很好的人。”

他确实是一位很好的人，在球员中也享有很好的声誉。现在，像马特奥·科瓦西奇这样的后辈会说“莫德里奇是全世界最好的中场核心”，而马德里竞技的核心科克，在米兰的欧冠决赛前被EsPN要求“从对面阵营中挑选一人加入自己”时，选择不是贝尔，不是本泽马或罗纳尔多，甚至不是拉莫斯，而是莫德里奇。他们都在中场承担重任：“我喜欢他掌控整支球队的方式，我非常喜欢莫德里奇。”

掌控。这就是莫德里奇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他把自己的如水的沉静气息感染给整支球队，这支以往通常被评论为“局部相加远大于整体”“堆砌天赋却各自为政”的球队。一个银河纪元那么久，皇马一直擅长用个人能力的优势碾压过弱队，却在面对顶尖对手时屡屡功亏一篑。他们兴奋却慌乱，努力却无序，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莫德里奇。

而莫德里奇，他只是“知道”。他在场上很忙，但看起来总是宁定，淡漠（尽管到了三十岁上，他还是看起来像棵年轻的白杨。《卫报》的评论员巴尼·罗内甚至认为他太细幼了，“仿佛扮成大巫师的小男孩”），他知道该做什么。齐达内说：“我试着不用许多战术指令去烦他，每场比赛，我只会对他交代两三个防守上，的细节。”

他能读懂剩下的一切。

在萨格勒布迪纳摩青年队出道时，他曾是一名经典的“10号”，但阅读大局的能力让他在整个职业生涯中越撤越深。当局势困难飘摇，他会一直退到防线身前，成为屏障，成为“锚”。

而即使此时，他依然是宁定的。有什么能够让卢卡·莫德里奇慌乱？六岁时，他就因为前南斯拉夫的战火离开了家乡扎通，童年的大多数时光都在扎达尔一家旅馆的避难点度，过，那是克罗地亚达尔马提亚南部的一座港口城市。他的父亲上了前线，而爷爷枉死在了内战里。靠着战争年代的军饷，老莫德里奇在战争结束后把他送进了迪纳摩的训练营。十八岁，他被租借到波黑的萨连斯基俱乐部，那里的比赛水平不高，却像城市本身一样弥漫着硝烟味。在波黑联赛，他学会了拿球半圈内摆脱并出球，迅捷得足以逃开暗中的膝袭和隐蔽的踩踏。“一旦在波黑踢过球，你将去哪里都无所畏惧。”无所畏惧的一年以后，他被评选为年度联赛最佳球员。

2006年，他二十岁，作为队中最年轻的球员被选拔进入国家队，首战就是与阿根廷的世界杯热身赛，克罗地亚3比2获胜。主教练克拉尼察对这名小将赞不绝口：“他天资过人，极有组织才能和大将风范，”也正是这些特质日后使他走上了全世界最有“星味”球队的指挥席。“他出脚迅捷，对场上均势的感受灵敏，而且视野很好，未来还会更好。非同一般的年轻人。他的球感浑然天成，在场上动念飞快，双脚技术都很出色，还可以跑上一整天都不会累。他就是踢足球的料。”

但真正击碎一切质疑的还是2008年的欧洲杯。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怀疑他单薄身板中的能量了。萨格勒布迪纳摩与他签过十年长约，但每个人都知道，它的意义仅在于帮球队从五大联赛获得一个更高的报价。巴塞罗那和切尔西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只担心他是否能适应联赛的强度。但没有人能像达米安·科莫利一样坚决，早在当年三月，这位托特纳姆热刺队的体育总监看完克罗地亚对苏格兰的欧洲杯预选赛后就下定了决心。“他经历了恐怖的防守。那些苏格兰球员显然想吓退他，踢倒他，但却甚至没法近他的身。他主导了整场比赛，令人赏心悦目。有人说他很瘦弱，但对我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就像他自己说的，适应了波黑联赛的球员能够适应英超。起先他被放在边路，然后雷德克纳普接手了球队，让他执掌中军：“他有那种能力，创造机会，让事情发生。”科莫利为热刺囤积了一群生猛的年轻人，而莫德里奇就是驱动他们的大脑。离开前，他们一起打进了欧冠，同时在“联赛里哪支球队最具观赏性”的争论里占据上风。

皇马以3000万欧元加500万浮动奖金的条款把他带到了伯纳乌，而这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是白衣军团最划算的买卖之一。尽管教据并不能体现他的作用，但我们还是不妨列示一番：刚刚过去的赛季，西甲仅有三位中场球员传球成功率超过90%，他是其中之一。更何况，他传出了更多的威胁球，这意味着在调度以外，同时给球队注入创造力。在防守端做出的贡献也是惊人的，他场均有1.5次拦截，1.9恢断球。

但正如我们始终强调过的，真正让莫德里奇不可或缺的，是他引导局势的强大能力。它蕴含在每一次“正确”的选择中，就像他神奇出现的每一次封堵，每一次妙传，每一下“舍身堵抢眼”。在格林童话里，《哈尔莫恩的花衣魔笛手》是一页让人过目难忘的悚然篇章，穿着花衣的英俊青年吹起魔笛，孩子们便心神恍惚地跟随他走向荒原大海；而一旦穿上球鞋，莫德里奇拥有的是与他相仿的足球魔力，你相信攻势与守备能像泉水一样无间地流淌，而你跟随着他，能够心神平静，去往闪亮的银河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