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从一而终 戏外却是空
2016-09-07
岁月在我的额头,留下第一条永恒的抬头纹
凌晨一点,我躺在床上。窗外是城市闪烁的灯火,卧室的地上,摆着大大小的购物袋子,有罗素街上某某专卖店的特价牛仔裤,启超道上某某化妆品店的打折货。
梁加新传来一条语音微信,语气安详温柔,“Hey,睡了吗?再去香港,记得叫上我。”
我埋在被子里,听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心甘情愿陪女人逛街砍价的男人,应该算是比较靠谱的类型吧。我发了条微博,“愿千秋大梦,永睡不醒”,然后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其实,对于我来说,深圳就是我的一场梦。大学毕业那年,我怀着无比宏伟壮大的蓝图,杀进这座没有一丝怀旧气息的城市。我为自己规划了两条人生之路:干一番事业,或是搞定一个钻石王老五。可时至今日,两条路仍然都是前途漫漫。
几年前,我是外贸公司的跟单员,十年时光,我跳了三家公司,成了资深外贸业务员。从前,这不长进的职业,也许会有埋头熬到外贸经理的那一天。然而在物价飞涨的当下,顶头Boss一副誓死要把位子坐穿的劲头儿,我估计第一条路,要比想象的更漫长。
至于钻石王老五呢?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还真不缺少这样的珍稀动物。可惜我自己却缺少搭上边的本钱。比如,我精致的A cup,那还是大学时代喝了无数木瓜炖奶后的成绩;再比如我的脸,是永远的群众演员;而在报上看到的那些女明星一条条纤长白花的腿,更是让我对第二条路的期望值,直降为零。
而等我想明白这一天的时候,我已经步入30岁“高龄”了,岁月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第一条永恒的抬头纹。我咬牙切齿地买回贵得肉疼的小黑瓶,每天虔诚地拍在脑门儿上,然后默默祈祷:“亲,回去吧。在我解决人生大事之前,千万别露面。”
事实上,我也想过退而求其次这个问题,可是在这个“三子经”盛行的时代,没有房子、车子、票子的男人,就好像挂了巨大的警示牌,上书七个大字——此男没有安全感。
所以当我遇到梁加新,我把他当成上天赐给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紧凑型男人的出现
梁加新长得不高,线条削瘦。他在龙岗关外有套小公寓,还有辆代步的小车子。总的来说,梁加新是个紧凑型男人,样样都有,但样样都小。
我和他是在“鹏城之约”联谊会上认识的。炎热如夏的11月,我站在人潮汹涌的会场上,有种重回人才市场的厮杀感。只是当年,我是朝气凌厉的进攻者,现在是死守严防的守卫者。那满眼年轻的女孩子们,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身边雀跃不停的小姑娘,才22岁吧。我问:“才大学毕业,干吗这么急呢?”
“还不急啊?姐姐,再不急,00后都来抢了。”
我突然顿悟了。我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没能修出正果,少的就是这种居安思危的危机意识。我活得太迷茫,只有漂亮的梦,却没有实现梦的计划。从小父亲就教导我做人要“顺其自然”,可事实证明,这就是个谬误。如果我再顺其自然下去,多半就要孤独终老了。
后来,我在交换“传情卡”这个环节里认识了梁加新。交谈过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准备更换下一位的时候,梁加新双手递来一张“传情卡”,他说:“周小姐,祝你今天能找到幸福。”
那一刻,这个小而不起眼的男人,突然亮了。我找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说:“梁先生,祝你今天能找到我。”
这一天,不等散场梁加新就约走了我。他陪我逛了莲花山,晚上,开着小车子送我回家。梁加新说:“我都三十多了,相亲就是为了结婚,你的意思呢?”
我没接口,只在心底里默默地冒出些悲凉。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越过了大把恋爱的年龄,必须直奔成家这个大主题了。我瞥了眼正在驾驶的梁加新,以嫁人为衡量的标准,这个紧凑型男人,可以算是及格偏上了吧。
30岁是怪兽吗?
梁加新,35岁,武汉人,某中型企业行政部经理。我与他的恋爱进程十分快。一周见两次,第四次见面,梁加新就把我引荐给了同事和朋友。
12月,梁加新开始和我商量过年的时间安排。他说:“你觉得,是我陪你回长沙呢?还是你和我去武汉?”
我被问得怔住了。这也太急了吧,我开玩笑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遭遇骗婚了呢?”
梁加新讪讪地笑了,“你可想好了?一年也就这么一次明正言顺的大假,再等可就是后年的事了。”
不可否认,我和梁加新最有共同点的地方,就是忙。不管一个月挣多少,都要奔跑着赚生活,而这也是我抵触见家里人的原因。我分不清自己和梁加新是什么关系,简直和老外做生意一个节奏,配色、打样、出订单,全程两个关键字—— “快”和“催”。
姜琪是我在公司里的好友,午休时间,我和她发牢骚:“他不是不好,但我总觉得他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感情其实还没到那一步。”
姜琪来自齐齐哈尔,开口就是硬朗东北腔,她说:“哎哟喂,我的傻姑娘,你今年多大了?还扯什么感情啊。好不容易有个差不多的肯娶你的,就赶紧的吧。”
我一阵郁闷。难道30岁是怪兽吗?连谈感情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给梁加新发微信:“我决定了,过年还是去我家吧。”
“好,”梁加新的对话框里加了一串欣喜若狂的表情,“那这几天我就安排我爸妈来深圳先见你。”
我“噗”的一口,喷了手机一脸茶。
耗在这儿的理由
梁加新的父母,不久就现身了。那已是2015的1月,整个城市都焕发出喜气洋洋的红色。两位老人倒是不苛刻,在太阳广场上临时摆出的财神爷面前照了全家福,然后送了一封结结实实的大红包。我接下的一瞬间,仿佛接下了一张沉重无比的卖身契。我下意识地把红包放在了梁加新的手里。
梁母立时欣慰地笑了。她说:“哎呀,这孩子多懂事,你别惯着加新,这钱是给你的,你留着花。”
我抽回手,心虚地笑了。
后来的日子,公司里出了点小问题。那位誓把位子坐穿的经理,竟然放弃年终奖,突然跳槽了。作为团队里最资深的业务员,我终于在沉寂十后,看见了机遇的曙光。三天后,大Boss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只是我笑着进去,却哭着出来了。大Boss说:“小意啊,你和姜琪是好友,这一次公司提她做经理,你可要好好帮助她。”
我愣了一下,脱口问出来:“为什么不是我?”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公司刚走一员大将,经不起折腾了。”
我原本还想再追问一句谁说的。可是用脚指头想,我也知道是谁了。在职场上也混了这么久,这样的故事听多了。朋友与敌人,只是利益之隔。
那天晚上,我拉梁加新陪我去“人间烟火”烤生蚝,酒只喝了一瓶,人就醉了。我揪着梁加新衣领,摇来晃去,说:“你告诉我,我们都耗在这儿干吗?搭趟公车都要7块钱。我不干了!他——妈——的。”
梁加新听着我一字一顿的国骂,笑场了。
他说:“小意,干得不开心,就换一份工作,你现在有我了。”
“你……”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心灰意冷。我定定地看着梁加新半晌,说:“你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不离开,不老去
2016年的春节,我没有批准梁加新同行,一个人回了长沙。这座城市依然热闹,却始终弥漫着一种钝钝的闲散气息。
我在正月初六的那天,见了老同学。结婚的、生子的、做生意的、当了公务员的,他们住着100多平的房子,开各国的车。原来我一直在另一座城市为之奋斗打拼的东西,在这里却不怎么遥远。
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离开了。这些年,苦撑着又是为了什么?三十多岁了,我还是一个人。梁加新算是我的安慰奖吗?我都分不清接受他究竟是为了感情,还是为证明自己已结婚。
我在30号这天,回到了深圳。一路上,我都拿不准主意是该辞职,还是继续坚持。梁加新约我一起去莲花山。路上,他开着车子说:“你看新闻了没有?相亲会那天有近千人参加,只有一百多对牵了手。这是缘分啊,咱们还个愿去。”
“看不出来你还信这个?”
“其实,还有件事和你说。我准备回武汉了,过年回去看了一下,工资福利也不错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来深圳?”
“年轻呗,可是现在我想定下来了。这里只适合奋斗,不适合养老。所以我想问你,咱们这么有缘,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去?”
那一刻,我的心定了。当初就是因为不甘于安逸和平淡,才选择来到这座无根之城的吧。作为80后,我的心里,始终怀着一份长不大的任性。我不是不想安宁,但我更不想困在安逸中老去。我爱这种拼命赚钱、拼命花的人生。
其实,在中国661座城市里,只有这里永远充满不打烊的生机,只要我生活在这里,就永远不会老去。即便我已经跨过30岁的门槛,我的千秋大梦,依然不会醒来。所以,我和梁加新,都不是彼此的那盘菜。爱肯定是没有的,也无所谓志同道合。我们有的,只是一点可以结婚度日的缘分,仅此,而已。
梁加新把车子停在路边说:“小意,愿意和我走吗?”
我打开钱包,把里面那枚放了77天的“传情卡”,轻轻放在他的手中说:“梁先生,祝你能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