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2016-09-02
N-南风窗
H-郝金伦
N:改革过程中,你感觉最孤独的是什么时候?
H:就是课改被叫停那个晚上,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心里很悲凉,感觉自己一片赤诚,但别人不珍惜。
N:你流过泪吗?
H:没有,一直都是兴致盎然的,因为我知道这个事情虽然难,但它是对的,这样一想,所有压力都能得到平衡。唯一一次落泪就是辞职演讲那天,说到我和同志们共同浴血奋战的情景,看到下面的老师校长们热泪盈眶,我也有大约两分钟左右泪光闪闪,哈哈。其他时候,被冤枉被指责或者有困难,都没有流泪。
N:对于你的改革,涿鹿以外也有不同的声音。
H:有,比如熊丙奇说我这是行政干预。我只能说,在书斋里坐而论道很容易,但他不明白基层情况的错综复杂。一个局长如果对改革立场不坚定、态度不鲜明,暧昧模糊,摇摆不定,(改革)一下子就会死掉。事实上,我的改革是专家们和骨干老师们引领的,我就是负责给他们提供好的舆论环境,排除困难,给予资金保障,做一个后勤部长。
N:也有人说,你是外行领导内行。
H: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正因为我没有教过书,所以才得以在一个密切的旁观者的角度发现很多问题。我当了这么多年乡镇书记和团委书记,练就的一点就是犀利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这决定了我可以办好这件事情。你让我去上一堂物理课、数学课,我上不了,但我知道模式的问题在哪里。
N:“三疑三探”起源于南阳西峡,你怎么认定它是一种好的模式?
H:通过各种途径进行全面了解和评估。我说一个简单的事实,西峡县的学生,有600多项国家科技发明创造专利,我们涿鹿是多少呢?没有。
N:课程改革涉及的相关方,学生、家长和老师,你认为他们对改革的态度如何?认同改革的能占到多大比例?
H:多大比例没有统计,从少到多,不断在增加。
N:那么到了后期,能占多数吗?
H:能,绝对能,而且是压倒性多数。
N:那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H:主要原因是基层政治生态里的利益纠缠,但我不便多说。至于老百姓方面,你觉得200多个家长能代表涿鹿县的民意吗?举个例子,在我这个局机关,100来人,他们年底有一次绩效工资的发放。100个人中有5个人觉得不公平,你就会发现机关那段时间非常乱,这5个人就能把房顶弄翻。另外那95个人成了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不会站出来为领导说句话,说领导是对的,你们别闹了。没有这样的人,只有领导自己去面对这5个人的指责和谩骂。这个例子适用于“三疑三探”改革。有记者去采访家长,有的家长号啕大哭,说这件事很可惜,哭完之后又说,你不要写我的名字。有人落水被救,救人的被淹死,被救的上岸就回家了,警都不报,这种事还少吗?
N:这种状况是不是让你很失望,有没有一种不值得的感觉?
H:我对普通百姓都是很耐心的,民智待开,但需要时间。我辞职原因主要就是对改革叫停的失望,不是对老百姓。
N:你已经在官场工作20年,不应该现在才认识到这个问题。
H:这种感觉是慢慢加深的。起初在乡镇,在团委,都没有激烈的改革,当你做一件事对他们而言是无关痛痒的,他们就不会管你,只有真正危及利益才会爆发出来。
N:改革被叫停之后,相关的官员有这类表现吗?
H:我的两个同事,原来都是我推行改革的左臂右膀,并肩作战的,在改革被叫停之后马上倒戈,加入了对我的批判。我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见风使舵,他们说我们能怎么办。我说你们应该和真相保持一致。我能理解他们,但我的性格是,看不惯的事情,总要拍案而起。
N:我很好奇,你这样的性格却在大学毕业后从政,当时是一种自主选择还是被动分配的结果?
H:有个工作就干了,没想那么多。事实证明我不适合仕途。很多人说我政治不成熟,我说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N:但还是坚持了20年。
H: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党的干部中大部分还是忠厚而有党性的,有很多领导做出了让人非常感动的事情,代表了共产党员的风骨。
N:出来以后去哪里?20年从未离开体制,还能适应外界的工作吗?
H:去哪里还没有想好,面对社会,我能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