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约会
2016-08-29□马良
□ 马 良
第一次约会
□ 马 良
大约是在我17岁的时候,我和一个女生的名字被人硬生生拉扯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最早是谁在墙上画了一柄小伞,伞下是两个竖着写的名字,那是当时流行的“暗语”,意思就是“恋情”暴露了,搞得大家像恍然大悟一般,从此就有板有眼地撮合了一对儿,胡乱开起玩笑来。
那姑娘长得漂亮,还是个尖子生,我一个差生哪里敢高攀,于是我总急急地辩解,谁和我玩笑我就和谁“红脸”。平时,我凡事都故意要和她划清界限,一副避犹不及的样子。后来她终于恼了,某天下午,一向文静的她竟冲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质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你说一句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那时如果敢大声说个“有”字,就能提早几年做一个好男儿了,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缩货(上海话里“软蛋”的意思),尽管就在她质问我的一瞬间,我便开始无法自拔地喜欢上她了,但嘴上说了三个字——“不喜欢”。
我原来以为这样才是硬汉的姿态,她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但只片刻间就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模样,狠狠对我也对众人说:“大家都听清楚了?以后不要再传我们的闲话了”。
那天之后,果然不再有闲话,我也从此落下一个心病,认定自己辜负了这姑娘,而且心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了。后来我便托了另外一个女同学,希望她能帮我搞到同桌的联系方式。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一天晚上,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拿起听筒,那头是她的声音,我一时有些语塞,她倒是很大方,说正在那位女同学的家里。突然她问我明天要不要去游泳,我们俩和那个女同学一起去。我听了心里一惊,一起游泳简直是激情澎湃的事情,电话那头她平静地说:“你教我游泳吧”,电话这头,我已激动得快流鼻血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练了无数个俯卧撑,把要说的话排练了几遍,直到可以貌似轻松连贯地背出来,才出门去了约定的游泳馆。但那天我整整等了一下午,她和女伴都没有出现。我悻悻地回到家,强压着心里的失落,不想打电话去询问,直到很晚电话又响了,我那位女同学笑着告诉我,她们其实去了游泳馆,远远看到我魂不守舍地等她们,便故意没有过去。我那同桌是为了出一口这几年心里憋着的闷气。她们就这样看了我一下午,直到天黑我走了,我的同桌才觉得气消了。那女同学接着说:“明天下午一点,去某路某号她家楼下叫她的名字,她想和你去看电影,如果你愿意去的话”。当然愿意,挂电话的时候,我开心得都要晕过去了。
第二天,我准时到了她家楼下,清了清嗓子,本来想嘹亮地呼唤她,不料喊出来的声音里满是心虚,环顾四周,好像马路上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我形迹可疑的样子。我壮着胆子又喊了几声,她才探出头来,说了一句“等我啊”,便关上窗户退了回去。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小会儿之后,我便成为一个会约会的男人了,无限的骄傲涌上头来,几乎冲动得要和路人一一握手以表感谢。
时间过了好久,她还没下来。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急着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要换衣服,只穿了校服来的,也突然不满意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来,后悔没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鞋子也不对——运动鞋,应该是皮鞋才好。这样想着,悻悻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开始这场约会了。可是已经来了,就不能退缩了,想着这因前一天在游泳馆门口死守而获得的来之不易的“艳遇”,我把瘪了气的自己再次鼓舞起来。又等了很久,我心里不停地打鼓,甚至已经有些暗自希望她只是想要再让我空等一场,倒也算是我的解脱。可突然间,她出现了。
我“美艳动人”的约会对象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她就那样以“五雷轰顶”的效果出现在了我的恋爱生涯中的最初几秒里。街边站着的那个小呆子在那一刻灵魂出窍了,那就是我回忆里的感受。美艳的她,一头学生时代看惯了的长长直发,此时成了一头蓬松鬈发。她涂了鲜艳的口红,还有蓝色和褐色的眼影,显然是花了很长的时间认真地打扮过,还有她的紧身短裙,闪着亮光的丝袜,红色的高跟鞋,还有亮光闪烁的小坤包、大红的指甲油,还有……
这一切对我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我还是一个孩子,那一刻我彻底愿意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了,望着一瞬间成了“大女人”的她,我所有用于伪装成熟的小胡子,脸上的、心里的,一瞬间就被狂风吹散了,一根都不剩,那个光溜溜的小“软蛋”,根本无法接受和自己约会的竟然是如此成熟明艳的尤物,我站在街边望着她唇间血色的微笑,顿觉魂飞魄散。
那个下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大约是太紧张了,无论是买电影票的时候,还是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我都像僵尸一般面无血色。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对我来说,简直是无孔不入的煎熬,我几乎不敢看四周人的目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愚笨的罪犯,在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里,把自己活活勒死了。当然,这段关系是没有下文的,她对我失望极了,因为我竟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一句夸她的话都没有。她非常后悔那天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与一个没有发育好的男人约会——后来,她大约是这样和朋友说的。
这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约会,我完全没有准备好便仓促上阵了,错过了一个那么美妙又早熟的对手,对此我总是心怀歉意。少年时觉得凡是爱情必然是要爱得死去活来的,不曾想死去又活过来的事儿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爱是死了便永远地死了,活着的是造化,是要珍惜一生一世的。
(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