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的失散
2016-08-29□李翊
□ 李 翊
“我们仨”的失散
□ 李 翊
1993年的一天,钱钟书整理完自己的《诗存》后,对杨绛说:“咱们就这样再同过10年。”杨绛脱口而出:“你好贪心啊!我没有看得那么远,三年五年就够长的了。”钱钟书听了,默默退入起居室的躺椅里,不再作声。他一向不会系表带,都是杨绛帮他戴,从这天起,他乖乖地让杨绛教他自己戴。杨绛总是自责,认为自己这话让钱钟书愁出了病,1994年便住进了医院。
钱钟书的堂弟钱钟鲁说过,大嫂“像一个帐篷,把身边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风雨由她来抵挡”。外文所的郑土生也说:“不只是生活上,在人情世故上,在与文化界等各方面打交道时,杨绛先生都比钱钟书先生要周到。钱先生往往凭自己的性情、喜好说一些话,但杨先生很温和,善于应对各种场合、各种情况。”钱钟书的愁是有道理的,他不能想象,没有杨绛,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缓解两位老人焦虑的灵丹妙药,莫过于他们的宝贝女儿钱瑗。她为家里买日用物品,说说外面的新闻,两位老人听着觉得新鲜。她还忙里抽空研究菜谱,时不时做几样时令菜肴,请父母尝鲜。钱钟书能吃一点儿,杨绛没有胃口,偶尔试两口,钱瑗就高兴得了不得,会说“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钱瑗是二老的安慰,也是他们的骄傲。他们从未刻意教育女儿,但是钱瑗的为人处世,在性格和作风方面,同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杨先生说:“圆圆也像钟书一样惜时如金,嗜书如命。连翻书的样子都像,哗哗地一页页很快翻过,一目十行,全记得。”
钱瑗在北师大英语系工作,也像杨绛一样,为他人忙得像陀螺,没有自己的时间。1995年春夏,钱瑗开始咳嗽,只当是感冒;当年秋冬腰疼加剧,起不了床,也只当是挤公交闪了腰。直到1996 年1月,她连站立行走都已困难,住进北京胸科医院,临走前还轻松地对杨绛说:“妈妈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3月,确诊是肺癌晚期。
杨绛最后一次见女儿是1997年3月3日。被杨绛称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爱女钱瑗第二天下午就在安睡中去世了。一年后,钱钟书临终。病中,钱钟书曾向杨绛交代,他死后不留骨灰,不设灵堂,恳辞花篮,不举行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杨绛说:“我自己,这样办得到;你嘛,就很难说了。”钱钟书说:“那就要看我身后的人喽!”
1998年12月19日凌晨,钱钟书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连忙通知家属。杨绛赶到床前时,钱钟书已经合上一只眼,还睁着一只眼等待妻子。杨绛帮他合上眼睛,轻轻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内心之沉稳和强大,令人肃然起敬。
中国社科院时任院长李铁映闻讯赶来,杨绛转述了钱钟书的交代:“领导如果不同意,我会坚持向你请求按照钱钟书本人的意愿行事,我会没完没了地向你请求。”她一路说到电梯口,李铁映最终说:“你给我出难题了,这事我做不了主。”
晚上,在孑然一身的家中,杨绛接到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的电话,他对钱钟书的去世表示哀悼。“杨绛同志,非常佩服你们,你们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中央同意不举行仪式。”
“钱先生火化那天,杨先生没流泪,最后我把钱先生推到火化炉前,杨先生就在那里看,久久不忍离去,好多人都走了,她还是舍不得离开。”薛鸿时回忆说。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6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