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世界的起点
2016-08-27阿来
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些地质队的人。这些人完全跟我们不一样,去过很多地方。有一天我问他们:“这些地方是什么地方?”一个叔叔拿出地图摆在桌上说:“我给你指。”那我问他,我们村在哪儿呢?“哎哟。”他说,“对不起,这个村太小了,图上没有。我给你看另外一个图。”另外一个图就是飞机航拍的照片,是我们那一带的山区,沟壑纵横,连个宽阔的山谷也没有,就像一个老年人皱巴巴的、刀劈斧削的脸。那我说,我们村在哪?他说:“这也许有,可能就在这个褶子里头,一个山沟的阴影里头。”那天,我关于我们村子、世界的看法就彻底崩溃了。对一个小孩来说,原来我们这么大的村子,在一个山褶子里头,甚至连一个房子都看不见,我才知道世界之大。所以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向往,就是要离开这个村子!
长大后,得知邓小平先生要在中国恢复高考了,我想,离开村子的机会来了!那天,我借了一部自行车,摸黑骑了二十多公里的路,在教育局门口等高考报名。后来是当地的一个师范学校把我录取了,两年读完分配工作,我被分配的地方比老家还糟糕,老家到底还通一条公路。我说,真倒霉,读书读到这儿来了!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离不开故乡,那就只能重新认知故乡了!如果只是局限在出生的院子、小巷、村庄,也许这个故乡对我们是熟悉的,但是更为抽象一点,关于它的文化、历史,关于它背后更大的一个人群,超越我们熟人关系之外的构成叫作社会的人群,它到底是什么?当你考虑这样的问题时,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变得陌生起来。我出生的阿坝藏族自治州,这个州有多大呢?七万平方公里,一个县就是上万平方公里,徒步走一趟不容易。
就是这样不断地行走、不断地行走,让我突然有了“写作”的念头,因为我觉得心里好像涌动了一种“高大上”的东西。接下来我就开始写故乡,写诗、写电影,一直到三十岁。三十岁之后,我写完这辈子最后一首诗《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
有一天,我忽然觉得是时候停下来思考一些东西了,所以从1989年开始,就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到了1994年5月,我在家乡的一个叫马尔康的地方,看见一片白桦树林开始发芽。我觉得这似乎是对我的一个暗示:你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干,是不是今天该干点什么了?我突然就打开电脑,想了一下,写了一行字:冬天下雪,画眉出来。这就是《尘埃落定》当中的第一行字。
我觉得好像通过这本书,跟故乡达成了某种和解,我原谅了它曾经有过的种种粗暴,我觉得它在得到改观。但我想故乡总是比个人更伟大,故乡总是沉默无言。她也可能觉得这个曾经这么想逃离故乡的人,今天他用一本书对我表达了歉意,我相信她也充分接纳了我。
(本文摘自阿来2016年2月在《开讲啦》的演讲,有删改)
【素材运用】少年阿来做梦都想离开故乡,但他想尽办法也无法逃离。最后,他选择用重新认识故乡的方式来面对故乡。这与遇到困难的我们何其相似。其实困难并不可怕,困难会逼着我们想办法,当我们透彻地了解“困难”后,只会和“困难”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适用话题】文化底蕴;故乡;处事态度;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