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的权利
2016-08-25
是自私,还是自我?
如果不是用“隐瞒”作为了这场旅行的开始,无锡男子邹明的17天失联,在他的同龄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终于找到自我”的选择。
2016年5月6日,邹明进入黑竹沟景区,一个多小时后他离开景区,却给妻子打去电话,“要进黑竹沟景区转一转,看看就回来,不会去探险。”
他转身上了附近的旧公路,给背包换了一件罩衣,裤子上也围了一件衣服,戴了运动面巾,随后乘坐一辆面包车到了峨边县城汽车站,当天18时左右到了成都。
在此后的17天里,他在网上约了几个队友一起去了都江堰、汶川、映秀、卧龙、小金、丹巴、金川、色达、甘孜、新龙、理塘、巴塘、昌都、波密、鲁朗、林芝等地,5月22日到达拉萨,被警方发现。至此,全国网友深度关注、各方人员联动、家人耗资20万元的失联事件告终。
按照原计划,他会用四到五年的时间走完世界,此次失联则是在半年前就策划好的。真相大白,网友的愤怒和指责集中在他的“不负责任”上,“四五年?你考虑过家人吗?四五年之后,你想想女儿多大了?”但邹明的回答一如既往,“这一切都考虑过很多遍。”
“我知道很多人对我的行为无法理解。”邹明说。从一两年前开始他就觉得生活不能这样过,没有幸福感。可家人都无法理解他的感受。明明工作很好,家庭也幸福,孩子又那么可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的幸福,显然与父母理解的不太一样。父母求稳,希望儿子能过上按部就班、波澜不兴的生活。而在儿子看来,结婚生子,这些是父母的人生愿望,他顺从地完成了。所以接下来他有权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有足够的自由跟着梦想前行。
只顾自己的感受,甚至不惜用谎言抛弃家人,是不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大部分声音都对反转的剧情表达了愤怒和痛心,但也有人理解他的决定:“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为什么一定要守在婚姻里才叫负责任?”
而没有说出口的,是新新人类对传统的质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需求埋藏在对别人负责下?我们对自己负责了吗?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到底是自私,还是个性时代必然的趋势?
那些糟糕的,只是少数派
这些说跑就跑的故事,似乎只发生在80后与90后身上。个人的名声会毁掉一个团队,一个人的特征也极易成为与他同时代群体的标签。在追求自由方面,80后更多被用于“逃避责任”的案例,90后则是“自私任性”的代言人。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他们因为社会压力和生活束缚,常常轻易放弃工作、爱情、婚姻,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这曾是被大力批判的行为方式。例如开创了“闪婚闪离”模式的80后,在无法面对围城里外的巨大落差时,忍不住用逃离的方式注解自己的选择。他们有时也会认同外界对自己选择的批判,尤其是受害者一方——对婚姻的耐受力男性通常弱于女性,后者因此成为公认的自由选择背后的受害者。
孩子一岁半时,外人眼中的恩爱夫妻董宇和李军,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婚了。离婚是李军提出来的。工作不稳定,家里盖了房子又生了宝宝,欠下10万元的债务,深感压力巨大。思考很久后,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李军的记忆里,单身意味着更简单和自由的生活内容。更重要的是,他相信通过放弃婚姻和家庭,回到单身状态,能找回自信。
但恢复单身后,生活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迅速好转起来。不用照顾孩子,依然有抚养费和债务的经济压力;轻率离婚的决定,让他在亲友圈里落下了“没有责任感”的印象;在知道他没有家庭“负累”后,领导总是安排他加班、出差,李军因此连换了三份工作。
“你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自由。”他因此感慨,作为社会的动物,人不可能彻底离开他生活的圈子,即便跳出婚姻,也还有其他的紧箍咒。
不管是婚姻还是工作,80后和90后都不堪重负,只图自己的痛快做出种种不负责任的选择。这样的故事似乎比比皆是。但渐渐掌握了话语权后,这两个年代生人发出自己的声音:请不要把“偶然事件”变成必然的普遍事件;任何一个年代都有糟心的少数派,但大多数人依然会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成长。
90后的自由是……
2015年,全球著名的市场调研公司尼尔森发布了《中国90后生活形态和价值观研究报告》,在这份报告里,我们看到90后版本的“自由”。
他们重视亲情,62%的90后受访者表示他们和父母的关系最为亲密。所以他们在学业、职业和婚姻的选择上,会认真听取父母的意见;
因为成长环境相对富裕,90后们在择业时不同于更看重薪酬福利的80后,更注重自身在企业的发展。换言之,90后们有更高的跳槽率,痛恨加班的他们平均每份工作时长为18.5个月,远远低于80后的26.5月。但也有77.78%的人认为一旦找到与自己契合的团队,忠诚度会更高;
不喜欢工作对自己的束缚,80后、90后们都有过创业的想法,在90后中这一比例高达82%;
90后们有明确的职业规划。77.78%的90后在高中就有职业规划的理念,11.11%的人在初中就产生了职业规划的意识。遗憾的是,理念与执行是两个概念。“有职业规划,很清晰,适时调整并努力执行”的只占10.1%;
不过90后们对自己的缺陷心知肚明,有自知之明并勇于承认的,占到55.56%;
那个干一行爱一行的年代,被90后们用“爱一行干一行”的个性时代取而代之了。
80后的期望是……
不过追求自我的年轻人们也有传统的一面。厦门大学对长江三角地区进行了为时4年的追踪调查,绘出一幅更客观的80后众生相。
尽管不再相信“白头到老”的童话,可80后们依然相信婚姻,已婚率达53.78%;在剩下的未婚人群里,超过87%的人有结婚意愿。
80后女性的生育年龄延迟到了29.3岁,但30岁才是她们真正的生育高峰期。而立之年后才成为父母在他们看来,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的负责。更出人意料的是,尽管三分之一的80后要依靠父母或者岳父母照顾2岁以下的孩子,但75%的被访者都已生育或计划生育两个孩子。
80后曾经被贴上标新立异、个性彰显的标签,可他们对于子女有非常传统的期待:诚实、礼貌、孝顺、有责任感,被四分之三的80后父母认可;同样,他们也希望孩子具备事业心、会为自己着想和受人喜爱之类的品质。
望子成龙、顺从父母,这些80后们曾经被赋予的期望,被他们摒弃在下一代的童年名单里。
“那些糟糕的、不负责任的,在哪个年代都有,只是在如今这个有更多选择、自由范围更大、价值观更多元化的社会里,为自己着想与传统的集体主义必然会发生冲突,才成为一部分人眼中80后、90后的‘缺陷。但未来,个性化一定才是主流。”负责调研工作的厦门大学陈雪青教授说。
真正有梦想的人
大部分追求“想要的生活”的年轻人,其实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也有坚持下去的毅力。只是因为年轻,他们会高估自己的另一层能力。
张悦在外云游了两年,他的身边来来往往了不少理想主义者。这个群体普遍崇尚老庄,爱把“与世无争”奉为精神圭臬,但大多数的漂泊者最后都回到了城市中。“一直到他们离开,我都不知道他们漂泊的意义是什么。”张悦叹了口气,讪笑一声。
张悦的漂泊和别人不同,他的目标清晰:找到一所理想住宅。最终他在遵义附近的某个村子里买了一处废弃的老宅,用了大半年时间把宅子一点点修复、改造,从此作为自己的落脚处和工作坊。
学雕塑出身,又拜过一位老木匠为师,他在圈内其实颇有名气。落脚后,每个月都有慕名而来的木工爱好者到他这里来上课。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自己对“梦想”一词的理解:自由的生活不是跑到深山老林里盖个土房子,养一群家禽、种一块地,每天看太阳、看草、看自己的大便颜色。
那是形式,不是核心。自由的生活依然应该是充实的、明确的。而真正有梦想的人,从出发时就明白前方的路在哪里、该如何走。
自由的人该afford的东西
赵星是犀牛会成员,因为出版过《从北京到台湾,这么近那么远》《挺住,意味着一切》等书,俱乐部所有“旅行”主题的沙龙都会邀请他出席。
那次的交流会,第一个演讲的是一位1989年出生的姑娘,工作一年半攒了三万元,踏上独自旅行的路。听着别人的演讲,赵星回忆起了一段对话。
很久以前,在他决定再次辞职去旅行时,上司问他:“你能afford(负担)吗?”经济上能够负担,他回答。上司却说:“不是钱,我是说你一次次出去,终究每次要回来。你如何处理一次次的与现实再次融合?”
现在,他突然也想问台上神采奕奕的小姑娘同样的问题。他甚至决定更改自己的演讲主题:不再谈如何去追求自由的、理想的生活,只谈如何从梦想回到现实。
这是一个人人苦逼、压力巨大的时代,偏偏每个年轻人都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不该苦逼地坐在小格子间里填破表格做没完没了的PPT。
“没有高额的加班费、不能无限制报销打车费、一年没有20天的带薪年假,这样的工作我不要!”赵星曾这样想,犀牛会的许多年轻人也这样想。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成功,但又不愿用最传统也是最笨的方法来做事。于是,当有人环游世界或是出去玩个一年半载也能红极一时,大家都醍醐灌顶: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啊!
“这样想,并没有错。”赵星顿了顿,“可是走出去总得回来。”而很多人会在回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没办法把眼前每天的苦逼与旅行在外的豁达、自由、无拘无束串联在一起。
这和工作的性质、内容及环境都没有关系。“是我们没有afford起旅行的自由与现实的束缚,反而一意孤行地认为现实也应该是自由的,且我的价值更该是旅行时展现的那样。”
他的话让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以便能听得更清楚。“而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是再一次出发,因为我们都觉得回到现实就实现不了自己的价值。”
但实际上,旅行也好,换工作换环境也罢,缓解不了压力,“因为我们没有平衡这一切的能力。”赵星在台上苦笑,台下一片沉寂。
人不能没有事业
赵星的博客叫“一直特立独行的猫”,他在上面写了更多关于afford的感想。实际上,要afford的并不只是旅行后如何与现实接轨,还有自己的职业生涯。
我们总相信换一个环境,生活就会变得更美好;换一种生活方式,人生就会因此转变。可生活在改革开放大浪潮的这代人,无法避免要为了某些人、事、物牺牲自己的生活,为各种责任而活,将兴趣喜好泯灭于现实之中。所以我们痛恨眼下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从事的工作,想到也许一辈子都要困在方寸空间里就觉得绝望。
新新人类不喜欢谈“职业生涯”,他们普遍认为进入社会后,至少要用三年时间才能在不断的尝试-抛弃-再尝试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而在职场的前五年里,还一定包括一个“间隔年”。
可现实是,生活里很难有什么刺激会大到让人必须用一年的时间来做调整;而不断花钱却没收入,三个月就会让人心慌;更何况,离开职场一年,足以让你的人脉关系与业界动态都发生严重的断层。
年轻人可以不在乎薪水的多少、职位的升迁,可他们有在乎的亲人爱人。在某次带着全家人出游回来后,小S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在微博上说:“我每天很努力地工作,所以我值得拥有这样美好又温馨的旅行!”这句话的点赞数超过10万。
前唐朝乐队吉他手郭怡广,在百度大讲堂上也说过一句话:“人应该有一个vocation(事业),更要有一个advocation(爱好),最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两者的区别!”
赵星想,这才是我们应该推崇的人生。不是非A即B的极端,也不是放弃A奔向B的逃避。有一天,我们都要回来,谁愿意在回来后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压根没有甩掉这个让人不满意的世界,反倒是这个世界甩掉了喜欢逃避的自己呢?
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能否按照个人意愿自由地选择和改变生活内容,是一个社会进步的标尺。你有结婚与否的自由,有就业与否的自由,有跳槽的自由,有从众与独立于世的自由……但被理解、尊重的自由选择,一定是符合自己个性并坚持走下去。
服装设计师、摄影师达子,25岁,大专毕业,念的是计算机专业——父母想让中学肄业的他以后求职时在文凭一栏上不会是尴尬的“初中”二字。
尽管达子并不喜欢计算机,但他仍然坚持了下来。文凭让他获得了第一份他感兴趣的工作:摄影师助理。很快,他因为勤奋升职成独立的摄影师。许多人对理想与自由的理解,建立在后者能给予自己灵感、幸福、成就感的基础上;但没有十倍于收获的付出与忍耐,灵感、幸福和成就感永远是空中楼阁。
达子的勤奋,是几乎不怎么玩耍、不怎么社交、不怎么做游戏、不怎么看电视。他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和睡觉,都是在工作和学习。也是因为这种勤奋,他比很多同龄的摄影师都拍得好。
因为想要拍摄的题材在市面上难找到合适的衣服,偶尔他会自己动手做;做着做着,他发现做衣服才是自己喜欢的事。从那以后,达子放下相机,开始疯狂地做衣服。
他常常缝制衣服到深夜,缝得累趴下,回头看一眼未成品,爬起来又继续。就算最疲倦的时候,他也只将工作的节奏停下来两天。休息对达子来说是“罪恶”:做事情的时候虽然很累,但是做完之后很有成就感,很充实;而一天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浪费。
在许多理想的坚守者看来,自由和梦想不是一家人,它们甚至是对立的。同样的,活得轻松一点与找到让生活有意义的目标,也很有可能是对立的。
但达子说:“我想要活得轻松一点,却又不甘放下坚挺的理想。”他还说:“只要用心把东西做好,那些喜欢你的人自然会找到你。尽管现在可能没有多少人喜欢你,但只要你把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自然会有喜欢你的人出现。”
你可曾在年轻时真正独立?
还有许多人认为,自由是追求理想生活的前提。他们的理想生活,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健康和睦的家人、相爱的人和三五好友;懂得享受也懂得节俭;以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一条是前提,第二条是牵绊,第三条是必要条件,第四条成为争论的焦点。
做自己想做的事与自我轻率的决定可能被画上等号。但只要满足了前三项,第四条便是符合游戏规则的“自由”。这不只是80后与90后们追求的生活,只要有能力,每个年代生人都有这样一批“逐梦者”。
作家吴淡如经常在演讲后或座谈会时遇到一些很不一样的人。一次她遇到一个很奇异的女子,对方用夹杂英文的中文非常急切地问她:“你怎么可能去过全世界那么多地方?你真的就这样说走就走?你不怕吗?你的家人支持你吗?你的老公同意吗?宝宝你放得下吗?怎么可能你的家人没有一个敢阻止你的?不可能、不可能!”
“也不一定要有人大力支持你”,虽然感到奇怪,吴淡如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我身边确实没什么阻止我的人。因为我已经够大了,也够老了,每个人都知道,我会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好好的啊。”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对方要的,“你不可能是从年轻时就这样。”
可作家年轻时的确如此。比如她十四岁时决定独自一人去台北求学,家人都没有反对,因为她本来就很会照顾自己,父母在不在都一样。
“没那么容易的!一定没那么容易!我做什么事,都没人支持,只有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我好惨!”她的英文很好,听得出是喝过洋墨水的。可那样的委屈和急迫,表明她的人生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次交流给吴淡如最大的感受是,不仅是年轻人会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需求,任何时刻,我们都没有停止过内心的渴望。可如果生活没有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改变,万万不要再怪身边的人曾经阻挡过你的幸福。在年轻时你就没有用对的方式赢得信任,没有理性地为自己争取到自由的权利,那么,人到中年时你能怪谁呢?
独立是自由的前提
独立是自由的前提,它包含了财务的独立。专栏作家kiki雅采访过一个乌拉圭女孩,她是医学院学生,为了旅行特地休学半年。kiki雅告诉她:“中国很多父母都无法接受孩子做这样的决定。”女孩的回应一针见血:“可能是因为那些小孩是拿着父母的钱去度过间隔年,回来后还耽误了学业和工作。”
她还见过一个日本大叔,对方在日本国内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即便把家“搬”到了暹粒,每周一到五依然会准时上下班,“上班才能承担得起我的费用。”
和财务独立一样重要的,还有精神世界的独立。那意味着每一个做出“自私选择”的人,在情感上不依附于任何人,不会被别人的思想和需求绑架,能妥善安排好包括家庭、工作在内的一切生活内容,并且能热爱和坚持你所选择的。
一种选择一种人生。没有人规定生活必须是什么样的模型,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能力所及范围里去创造无限的可能。茨威格在他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到:一个人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生活的使命。
旅行如是,工作如是,生活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