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公益的吸引力法则

公益明星姚明：什么才是真正的捐学校，建一所房子吗？相对而言，贫困地区的体育教育资源比较匮乏，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填补农村体育、艺术等缺失的副科教育。

教育专家周光礼：姚明利用自身的号召力关注农村素质教育，能带来一定积极的影响。“但在没有相应制度配套的前提下，个人行为起到的作用实际上是有限的。”

南方周末记者 李洁茹 发自银川

南方周末实习生 周亦辰

在中国乃至世界篮球赛场上，姚明曾是最引人注目的中国球星之一。2016年8月1日下午，宁夏银川体育馆，当姚明在主持人的介绍下起身向观众致意时，掌声、欢呼声随即响彻全场。

2016年，姚明爱心基金（以下简称“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迎来第五个年头。在四川、安徽、云南、贵州、广东等地开展为期一个月出线赛后，全国36所希望小学的篮球队集结银川，为全国联赛而战。

姚明的号召力从合作单位阵容可见一斑。篮球季由姚基金、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中国篮球协会共同主办，共青团宁夏自治区委员会等六个单位协办。此外，支持姚明举办篮球季的国内外知名企业、社会组织多达19家。

“当一只孔雀开屏的时候，你可以从正面去看，说它的羽毛很漂亮，也可以绕到其背后说它的屁股不好看。”面对明星做公益不专业、作秀等质疑，姚明用诙谐幽默的方式对南方周末记者如此表述，“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结果不同”。

2008年汶川地震后，姚明通过挂靠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中国青基会”）的方式成立姚基金。据姚基金管委会委员陆浩介绍，依托中国青基会“希望工程”项目，姚基金出资为灾区以及贫困山区援建希望小学，截至2016年在四川、云南、青海等地已援建22所。

“今天我们更愿意去做比较缺失的东西。”姚明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说，在捐建希望小学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贫困地区的体育教育资源相对匮乏，“我们希望填补体育、艺术等副科的缺失”。

2012年，姚基金启动希望小学篮球季项目，通过建设篮球场，输送体育志愿者，组织篮球赛等方式，截至2016年，为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超过40万名农村儿童提供学习篮球的机会。

不过，希望小学篮球季只是姚基金撬动农村体育教育匮乏现状的一个支点。姚明团队希望，最终能形成一套健全的机制，进而促进贫困地区儿童综合素质的培养。显然，这比举办篮球季更有难度。

“能走出大山看看， 是很好的”

在赶赴银川参加2016年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集训及全国联赛前，陈宇华（化名）的爸爸“偷偷”请志愿者也是体育老师谢晋宇喝了几顿酒，说儿子太胖了，希望能参加篮球队，并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比起爸爸，陈宇华显得更有诚意，被淘汰若干次后，仍天天承诺一定好好训练，与谢晋宇立下“军令状”，如果能去银川，首先在赛场上做20个俯卧撑，成功则可以上场。

谢晋宇是西安体育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主修篮球专业。2016年5月成为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一名支教志愿者，前往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大姚县铁锁乡中心完小（以下简称铁锁完小）支教两个月体育课，并组建篮球队参加全国联赛。

“学校的篮球场破破烂烂，都是坑。”到学校第一天，谢晋宇有些“蒙”，“这里的小孩很少正儿八经上体育课，更别说打篮球了。”谢发现学校缺乏专业的体育老师、场地以及器材，而要组建篮球队看上去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让谢晋宇意外的是，当他带着一个篮球出现在铁锁完小篮球场时，这所大山里的学校顿时沸腾了，孩子们好奇又兴奋。五、六年级的学生排着队，争先恐后地投篮、运球。而谢晋宇正好可以从中选拔一些对篮球“有感觉”的孩子和特别积极的孩子，比如陈宇华，以组建学校的首支篮球队。

“光学运球就学了一个半月”，这支“零基础”的篮球队让谢晋宇有点“崩溃”，但他能从孩子、家长以及学校的热情中感受到他们对这次机会的渴望和重视。“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即便不停练习重复的动作，孩子们也都乐呵呵的。”

云南省是2016年新加入篮球比赛的省份，共有三所学校报名参加。为了鼓励偏远地区学校，篮球季组委会决定三所学校免去省级比赛，直接晋级全国联赛。

铁锁完小位于云南省北部偏西，要去银川可谓“跋山涉水”。十个孩子首先由家人骑摩托车送到学校，再乘坐客车到昆明火车站，由于昆明到银川没有直达的火车，需要到西安转车。“一共用了五天时间才到银川”，带队老师张学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保障学生安全，学校派了五名老师带队。

虽然最终铁锁完小没有获得名次，“能带孩子们走出大山看看是很好的，也是一种锻炼。”张学华说。

“相当于是夏令营。”姚基金执行总监叶大伟说，篮球季不仅仅有比赛，还有集训营以及趣味体育游戏课程。比起铁锁完小的学生，已经参加两届并蝉联一等奖的新疆博乐市阿热勒托海牧中心校孩子们显得更开朗活泼。12岁的夏布哈提大声地说自己“特别喜欢打篮球，因为很帅！”而高个子叶力多斯球技最好，还代表球队参加了闭幕式表演赛。

在闭幕式上，全国赛的36所晋级小学各选出一名队员，组成两支参赛队，姚明和王治郅分别担任两队助理教练。叶力多斯被分到王治郅的队伍，他帅气地协助队员获得关键性分数，最终赢得比赛。

也有不支持参赛的校长

“体育对青少年的发展非常重要，包括意志品质、态度、团队协作、尊重、沟通能力及领导力等一系列素质培养。”姚明说，篮球季的最早想法源自陆浩，姚基金团队再据此优化了方案，模式的核心则是通过体育比赛磨练孩子们意志，提高素质。

为了强化团队参与意识，活动设置为分组比赛，目的是尽可能让更多人有机会参与。“志愿者到当地培训，我们要求更注重对学生内在的培训。比如志愿者会上一些和篮球技术关联不大的体育课，比如一些体育趣味游戏，通过做游戏锻炼孩子们的自觉性和团队协作能力。”

如果说赛事是项目核心，那么支教志愿者则是重要的支点。据了解，姚基金与合肥师范学院、西安体育学院等九所师范院校合作，招募体育专业学生志愿者到边远山区希望小学支教。

合肥师范学院大四学生徐聪聪是姚基金篮球季的明星志愿者， 2015年他到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乐土小学支教，按规定完成两个月支教计划，并率领球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比赛结束后，徐聪聪又回到乐土小学继续支教两个月。

徐聪聪主要教五、六年级的体育课，他对第一堂体育课记忆深刻。“孩子们穿着牛仔裤、拖鞋，女孩子穿着丝袜就来上课了。”徐聪聪说，学生从来没有上过体育课，“向左转、向右转、稍息，一切都从头开始教。”

支教虽然辛苦，但徐聪聪认为自己“很幸运”。组建篮球队，校长以及家长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和鼓励，不过，并不是所有志愿者都这么幸运。

西安体育学院大三的胡鸿飞在银川训练营显得比任何志愿者都“惆怅”，因为他支教的学校放弃了进入全国赛资格。

2016年4月，他到福建某乡村小学支教，满腔热血的他没想到遭遇“冷空气”。跟校长沟通篮球队选拔事宜，被“凉”了四天。等到第五天才拿到各班级推荐的名单。“我一看就不对”，胡鸿飞说名单上只有 12名学生，召集起来发现都是低年级学生，“都是小小个，没法训练篮球”。

好在得到高年级老师的支持，胡鸿飞从五、六年级中重新选拔。孩子们的热情是他留下来的“唯一动力”。

一开始，篮球训练吸引了四十多名学生参加，最后留下了15人，胡鸿飞笑言“留下的都是精英”。六一儿童节那天，胡鸿飞以为孩子们放假，自己可以睡个懒觉，哪知道一大早就被孩子们叫醒要求集训。

跟云南一样，福建这所学校可直接晋级全国赛。胡鸿飞承诺孩子们只要他们好好训练，就带大家去银川，孩子们都乐坏了。但该校校长以担心学生安全及不是教学计划之内的事为由拒绝参赛，让胡鸿飞始料不及，“后来学生们集体找校长也没有获得同意”。

事实上，篮球季开赛以来，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校长支持，组委会定期开展“校长论坛”，听取学校意见。“没有校长支持活动很难扎根下去，所以我们也希望争取到更多的校长给予便利的工作方式和环境”，姚明说，模式仍然在探索。

如不改善制度明星公益影响力有限

据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科学部部长冯敏慧介绍，目前全国共有18000多所希望小学，截至2016年，篮球季参与学校为372所。

“我们的目标是全覆盖，从这个目标来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姚明显然对目前的成绩有更大的期望。不过，他也意识到规模越大，面临的挑战就越大，“我们还是要进一步挖掘潜力，管理要更加规范化，运作要更加简洁有效。”

事实上，篮球季项目本身面临筹款难、组织难的问题。冯敏慧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组织一届篮球季需要1000万左右的经费，包括志愿者生活费、各地联赛以及最后的全国赛等经费。“今年来银川的人数总共将近一千人。”

“其实我们这几年就是在做模板，做出标准。”陆浩坦言，筹备这么大规模的活动的确“吃力”。目前，除了管委会成员，姚基金有5名员工挂靠在中国青基会让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而且经费管理规范，“不至于出问题”。

陆浩说，中国农村存在大量体育教育缺失的学校，他们希望篮球季模式运行成熟后能成为中国青基会的重要项目并向全国推荐。

据媒体报道，2015年姚明的两会提案，提出了加强体育教师培养，缩短师资分配的城乡差距、地域差距，采取多种方法填补师资缺口；充实“中考体育加试”和“学生体质健康测试”的内容，使之更加符合专项体育教学的特点等建议。

“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促进当地政府和教育局出台相关政策”， 冯敏慧说，通过这么多年的实践，他们认为推进农村孩子体育教育应多方发力，比如出台政策，鼓励体育老师举办各类赛事，定期开展相关农村运动会等，让孩子们通过有意思的体育比赛促进平常的训练。同时，希望教育部门将体育纳入到小升初考核体系里。

不过，这在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周光礼看来，“难度很大”。他认为，在外部环境没有大改变的前提下，想通过教育内部的改革，是徒劳无功的，“体制和结构没有改变，教育微小部分的改革，根本不可能。”

周光礼说，农村体育不受重视的原因主要表现在经费投入不足、农村师资力量相对薄弱等方面。但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在当前应试教育大背景下，语文数学主科被过分强调，而音体美等副科不受重视，“但音体美恰恰是提升学生以及国民素质的重要因素。”

那么，明星公益到底能为乡村教育带来什么？周光礼认为，姚明利用自身的号召力关注农村素质教育，能带来一定积极的影响。“但在没有相应制度配套的前提下，个人行为起到的作用实际上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