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花

侯雪涛

谢谢你的微笑，曾经抚慰我慌乱的年华

她一出生，那殷红的胎记就如一帖狗皮膏药贴在她的脸上。上帝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搁在母亲面前，似乎是在考验她：“这样一个孩子，你还要不要？”母亲拭干脸上的泪水，还是欣喜地抱起了她。

脸上的胎记随着她的年龄增长被时光拉大。玩耍时，调皮的玩伴故意和她比美，而她只能像只丑小鸭一样捂着脸哭逃回家。渐渐地，她很少和同龄的孩子在一块玩。一放学，她就把自己关在家中，用那一堵厚实的大铁门来阻挡所有鄙夷的目光。她越来越讨厌自己有胎记的脸，性格越发孤僻，脾气变得暴烈，动不动就对母亲大吼。甚至她开始对母亲心生恨意，恨她给了她生命，却不能给她一张好看的脸。为了不看到自己的面孔，她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摔得粉碎。

母亲明白女儿心里的苦，所以也就由着她的性子。看到女儿情绪低落，母亲也忧心如焚。

一个春天的午后，她放学回到家，看到院子里摆满了油菜花。那充满朝气的黄色，仿佛是阳光沉淀了下来，院子里弥漫着淡雅的清香。原来是母亲听来一个祛除胎记的偏方，说是用捣碎的油菜花粉涂抹胎记，胎记就会消失。已上初中的她对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偏方是完全不信的。但母亲态度坚决，视油菜花如救命稻草一般。出于对油菜花香味的喜欢，她就没有拒绝母亲把弄好的粉末涂抹在她的脸上。此后的日子里，母亲都会定时地从田里摘来油菜花，然后把花捣碎，敷在她的脸上。没用完的油菜花就被母亲一簇簇地打成捆栽在花盆里，放在她的窗台上。每天望着那盎然盛开的小生命，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许多。那时，她放学回到家，总能看到母亲佝偻着背，满怀欣喜地捣油菜花的身影，母亲就以那样的姿态，站在她疼痛的青春记忆里。

上高中后，名列前茅的成绩使她渐渐地找回了一些自信。她开始喜欢和人交流，不过仍略显拘谨。她通过看励志书不断地强大自己的内心，希望有一天能用自己的方式让大家刮目相看。至于那些油菜花，因为丝毫不见效果，只敷了几个月，她就勒令母亲不要再弄了。母亲只好听从，但仍会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去采摘一些，装饰成盆景放在她的窗台上。

十七岁的花季，她和所有女孩一样，喜欢打扮自己。她把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侍弄得如三月里的春风，飘过人前，留下一股醉人的芳香。她开始穿时髦的衣服，出落得亭亭玉立。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她。一次，她和母亲从田里干完农活回家，途经一个岔路口，一群农妇围坐在一起唠嗑。恰巧她们走到跟前时，听到其中一个人正在言辞切切地谈论着她脸上的胎记，大意是说，以后不会有人娶她。母亲指着那人的鼻子，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痛骂。她从未见过母亲那般厉害的模样，双手叉腰，横眉立目。她在众人的围观下，跟在母亲的背后，径直往家的方向走。那一刻，她忽然感到母亲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丝温暖悄悄潜入她原本自卑的心头。

她愈发感觉到母亲对她的爱，如一团炽烈的火焰，燃起她前进的动力。在学校，她变得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她想用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让自己能成为母亲口中骄傲的谈资。那年夏天，她从容地走进高考考场。成绩一出来，她一下子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谁也不曾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以市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

如今，脸上的胎记早就被激光蚀去。但是，每当她回到老家，看到老屋窗台上摆放着的空花盆，就会想起当年母亲为她做的点点滴滴，眼眶一点点潮湿。她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又看到那块胎记化作一朵金光灿灿的油菜花，开在十七岁的脸上。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