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大师
2016-08-23
盛来发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他从一个默默无闻之人,短短数年便成为“书法大师”,不但名闻遐迩,而且财源滚滚,被人誉为天才、鬼才、神笔……其成功经验,可以写一本“大师入门”,供那些梦想靠书法出名发财的人钻研效仿之。
他为自己改名“羲献”,盛的谐音可为“胜”,姓与名联起来,也就是胜过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意思。他的印刷精美的宣传册上这样自我介绍:盛羲献,字墨仙,号天奇,又号超毫,斋号“薄古”、“独孤”,又号“天一”。所谓“墨仙”、“天一”,乃“墨中仙人,天下第一”之意。就凭这一串字、号、斋号,就足以令人觉得他高深莫测,非同凡品。他声称自己“三岁学书,遍临百家法帖,博采众家之长,转益多师,自成一体”。其实他三岁时还不识字,只是在读小学时上过几天描红课,后来又临过几天颜柳,在“文革”期间充当过抄写大字报的“文斗”干将。他的所谓“书法”,只是信笔涂鸦,全无传统根基,与从未临写过古人法帖,信笔乱画的中小学生一样,是道地的“自家面目”。但他既是大师,也就让外行认为他的字风格鲜明,独树一帜。
他给自己加封了“世界文化艺术中心主任”、“华夏书画名家联谊会会长”、“中国书画家联盟主席”等二十多个头衔,并成立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中华大师书法院”,自任院长。他的名片设计成折了三折的小册子,否则印不下他那些光辉灿烂、亮瞎人眼的头衔。为了给自己增添权力的筹码,他声称是某大学副校长,享受副部级待遇。他所说的大学,当然不会是北大、清华,而是一个民办的无名院校。为了证实自己是中国顶尖级的书法大师,他从网上扒拉出林散之、启功、沈鹏、欧阳中石等声名显赫的书法家的作品,然后将自己的墨宝与他们的大作合编成册,命名为《中国五大书法家》,自费印刷,广为散发。反正这些大家也无法知道有人附其骥尾。而他自然就成了和那些大家比肩的人物。他声称他的书法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大奖,并被法国卢浮宫、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以及国内的人民大会堂、故宫、中国美术馆等博物馆、展览馆收藏。反正没人会为验证其真假去花功夫做一番调查。
既是大师,言行举止当然要有别于俗骨凡胎。他将头发梳成大背,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出场写字时穿一身唐装,装扮成一副亦古亦仙的模样。他常常口出大言,以惊俗众。谁要当他的面说王羲之的《兰亭序》写得好,他会不屑地一笑,说:“一个人喝醉了酒能写出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字就是败笔。”谁要说他的字没有师承传统,缺乏古风雅韵,建议他临临古代大师的法帖,他会轻蔑地摇摇头,说:“书法艺术贵在创新,那些人的字不值得我学。”或者说,“那些人的字我只是看看,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临写。”由于他不思学习、拒绝借鉴,故其书法仍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水平。
他不读书,不看报,肚子里没多少货,提笔写字,不是“北国风光”,便是“风雨送春归”,再不就是“朝辞白帝彩云间”或“远上寒山石径斜”,由于有人舍得掏钱买字,尽管已写了几百遍,也不觉得犯腻。他信口开河,有时难免闹出笑话。别人说起启功,他说:“启功的字有什么好,不就是写的瘦金体吗?”若听者否认,他便说:“你看他那笔画又瘦又硬,不是瘦金体是什么?”别人提及米芾,他说:“米芾我知道,不就是米南阳吗?”听者指出:“米南阳是今人,米芾曾居襄阳,人称米襄阳。”他哈哈一笑,掩饰说:“什么襄阳、南阳的,不就是一字之差吗?”他由于字写得丑,故把傅山“宁拙勿巧,宁丑勿媚”一语作为挡箭牌,并自创一种“理论”:“凡是那些让不懂书法的人看着漂亮、顺眼的字,都是俗书。”一次,他老调重弹时,有人反问:“王羲之、颜柳欧赵的字,都让不懂书法的人看着漂亮、顺眼,难道都是俗书?”这一问,仿佛往他嘴里塞了个大肉丸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写字之前,要开怀畅饮,然后在室内来回疾走,或像武林高手与人对决之前那样,拉开马步,张臂亮掌,做运气状,并且要“哈!哈!”地大吼。挥毫时还要不断“呀、呀”地怪叫,仿佛桌上的宣纸是他要出拳搏击的对象。他明明四肢健全,有时却要嘴含毛笔,表演口书,或是用脚丫夹笔,来个足书,以显示其技艺超群。他擅长用拖把在广场上写十几平方米的大字,这么干不但能吸引众人的围观,而且能登报纸、上电视,造成轰动效应。
尽管他的字连基本点画都没写好,字形臃肿如墨猪;论章法,满纸的字如惊弓乱飞或抱团取暖的群鸦,在书法圈里博得了“猪倌”“鸦王”的雅号。但他那精心而又精明的包装,使他像寺庙中贴了金的佛像,尽管是木骨泥胎,却金光灿烂,炫人眼目,令那些不懂书法的人顶礼膜拜。他占据着北京这块高地,且拥有一堆吓人的头衔,故每到一地,皆被视为天神下界,受到隆重接待。官方的宴会自不可少,一些爱好书法的退休官员或平民,也争相宴请。他有一次回家乡,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干部,退休无事,以练习书法自娱,听说大师还乡,很想一睹尊容,恭请赐教,便在一家酒楼宴请大师。席间,老干部听大师说他享受“副部级待遇”,肃然起敬,自卑地叹道:“你不但是书法奇才,政治上也比我们进步快啊!”一瓶茅台酒喝完,大师仍未尽兴,老干部又不辞辛苦,回家拿来一瓶五粮液,以让大师喝好。
他不但炒作有方,而且推销有术。他既已是大师,大作当然是钻石价。他在网上贴出了一幅四尺整张的大作,标价一百二十万元。这么干,是为了显示他的墨宝价值高昂,他自己也知道那幅字永远卖不出去。他懂得随行就市,薄利多销的道理,卖字时根据所到城市大小、买者的经济实力上下浮动,每平尺几百上千元到上万元不等。他每次参加笔会,都要带上一批墨宝,在笔会期间物色买主。他或是请朋友帮助推销,或是亲自出马,把一些有意买字的人带到他下榻的宾馆房间,向他们推销大作。他会向那些人展示一幅字,慷慨地说:“这幅上品,买给别人十万,今天六万元给你。”或是:“这幅精品,市价八万,五万块钱你拿去。”并宣称:“我的字升值空间巨大,保你两三年后价格翻上几番。”被他那一堆光芒四射的头衔照耀得两眼发花,被他震天价响的牛皮蒙得找不到北的人,以为这下拣着了便宜,找到了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大多爽快解囊。有的土豪大款甚至一次买下他几幅大作,使他参加一次笔会的收入就可以买上一辆奥迪。当然,也有眼不花头不昏不上其当者。一次,他经朋友介绍,把一位企业老板拉到宾馆房间推销大作。这位老板见多识广,颇有文化品位,且常去北京,他在宴席上就觉得大师谈吐低俗,且不大靠谱;再看他那幅开价八万元的大作,还不如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五十元一幅的字写得好,便不愿花这笔冤枉钱。但他碍于中间介绍的朋友,一时又不好拒绝,正为难间,手机响了,他灵机一动,说:“大师请稍等,我来接个电话。”随后边接电话边往外走,出了房间后便径直下楼,开车逃离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