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双眸
2016-08-23雷传桃
雷传桃
祸不单行。唉,我算是领略到这四个字的“残酷魅力”了。
那天,我在公司食堂享用免费的午餐时,一不小心,被一根鱼刺给盯上了。
记得几年前,我的喉咙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好在那次我喝了几口老陈醋,鱼刺就被咽下肚了,喉咙和食道回归风平浪静。
第二次与鱼刺过招,按理说,没什么好怕的,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对付不了那根像奸细一样的小小的鱼刺吗?
问题在于,我前不久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花季女孩考取重点高中,在谢师宴上,开开心心地吃鱼,结果被一根鱼刺刺伤。她和父母没引起重视,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大口大口地喝醋、咽饭团和啃苹果,没想到,那根鱼刺在她的体内翻江倒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最终,她花掉了30余万元医疗费,先后做了两台大手术,置换人工血管,切除部分食道,将胃部拉升至颈部,这才转危为安。
那个花季女孩惨遭一根鱼刺折磨的病例,虽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概率事件,却足以让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些年来,我一直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即使走在平平结实的大马路上,我也会担心双脚和整个身子被陷阱拖住。
花季女孩是前车之鉴,我怕自己喉咙里的那根鱼刺让我重蹈她的覆辙。于是,我没向在场的章一鸣等同事们作任何声张,而是趁大家不注意,一口接一口吞咽饭团,试图让鱼刺进入胃里,从而化险为夷。
我在口腔中的全部努力,均以失败而告终。当着顶头上司章一鸣等同事们的面,我的强颜欢笑,没露出任何破绽,实际上,那根鱼刺带给我的难受程度,如同扎在心尖上。
那顿午餐,吃得真他奶奶的憋屈,早知如此,我宁愿饿得饥肠辘辘,也不会跨进公司食堂半步。即使在公司食堂享用午餐,我的筷子也不会碰一下那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鲢鱼。
午休时光,大家懒得动弹,一般都待在格子间里,坐着打瞌睡,或者玩手机游戏,或者上网聊天,或者在线看电影,或者逛逛电商平台。我离开食堂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格子间,而是去了附近的超市。
喝醋能够软化鱼刺,何不一试?拿起一瓶500毫升的老陈醋,我随即放下。
老陈醋太酸,难以喝下去,这不是我舍弃它的理由。我担心的是,自己下午裹着一身浓浓的醋味,在格子间里上班,岂不是摧残大家的嗅觉?就是章一鸣本人也没资格让大家吮吸醋味呀。
我问营业员,有没有醋味淡一些的老陈醋?
营业员反问道,醋味不浓,还叫老陈醋吗?
我面露难色。因我开口说话,那根处于潜伏状态的鱼刺,不再安分守己,而是跃跃欲试,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动。这就是我对“骨鲠在喉,难受无比”的理解。
营业员得知我买醋是为了对付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之后,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我,其面部表情仿佛在说,你这么一个老男人,竟然被鱼刺卡了,真是咄咄怪事。
我恨不得有地缝可钻,好在营业员察觉出我心里的不快,恰如其分地向我推荐了苹果醋。
既然苹果醋好喝,口感不错,又没那么浓的味道,同样有着软化鱼刺的效果,我何不买上一瓶?退一步说,即使对付不了鱼刺,权当喝一杯中午茶罢了。
就这样,我握着一瓶330毫升的苹果醋,缓步来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园里。我之所以不敢健步如飞,是怕那根鱼刺趁势作乱,小心程度如同一个乡下老汉挑着两筐鸡蛋走进闹市区。
我坐在一棵碗口粗的海棠树下,那儿有个石椅,是专为情侣准备的。当时,错过了海棠开花的时节,我要像古代诗人那样赏花、吟诗,已无可能。当务之急是,尽快喝下苹果醋,摆脱鱼刺的折磨。
那瓶苹果醋,味道果然好极了。那根鱼刺仍然逗留在喉咙里,似乎稍稍收缩了体积。我一时高兴,索性躺在石椅上小憩。
秋阳有点儿燥热,经过海棠枝枝叶叶的过滤,落到我的脸上和身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我幻想着海棠开花的盛况,“何来艳丽欺树?原是海棠婆娑起舞。”这句漂亮的景语跃入脑际,给我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受用。
谁知,好景不长。那根鱼刺,似乎耐不住寂寞,又在我的喉咙里蠢蠢欲动了,难受的程度开始加剧。看来,苹果醋对付不了它。我不敢大意,赶紧回公司,找章一鸣批假条,去看医生。
我这个人,体格健壮,风风火火,偏偏走路轻巧,悄无声息,如同一个擅长御风而行的纸人。这样的混搭,确实有些另类。
章一鸣主任作为我的顶头上司,不喜欢手下的兄弟姐妹发出沉重的足音。他的耳朵对脚步声特别敏感,就像秃头对灯光、蜜蜂对花粉敏感一样。他只要听见谁的跫然足音,就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随之变脸。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大家都能感觉得到。为了投其所好,女同事从此与高跟鞋绝了缘,男同事很少穿皮鞋,从上班迈进公司大门直到下班离开公司,尽可能轻抬脚步,免得引起章一鸣“感冒”。领导一“感冒”,下属都跟着吃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一鸣为什么讨厌别人的脚步声?原因很简单,他有着一副好身板,当过兵,也当过中学体育教师,脚步声清脆而响亮,自然不希望被别人更厉害的脚步声给比下去。说得形象点,他就是武大郎开店,不喜欢比自己高的人。这种情况,就像每天晚上睡觉酣声如雷的人,不希望别人打呼噜更加凶猛一样。换言之,章一鸣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好在我向来对西装革履没啥兴趣,一年到头,穿的是休闲装,脚下是老布鞋,既透气,又舒适,走起路来,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似乎我是以影子一枚的方式存在着,也可以说成鞋底装有功能良好的消音器。
章一鸣的办公室,在格子间的角落,两面是磨砂玻璃,一面是白墙,另一面是白墙和大窗户。当然,唯一的一扇门,开在玻璃上。给我的感觉是,他是养在鱼缸里的一尾金鱼。这个惊人的发现,我从未与任何同事分享,“祸从口出”的古训,一直铭刻在心。
我没有敲门,拿着一纸请假条,直接推门进去了。
那扇玻璃门从里面是锁不起来的,只能虚掩着。敲玻璃门,等于用手敲打着空气,这不是一桩很搞笑的事情吗?所以,我每次去玻璃房子找章一鸣,从不敲门。别的同事,也是如此。如果那是一道木门,那么,我肯定会敲的。
无巧不成书,我突然闯入玻璃房子,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一幕:章一鸣坐在办公桌前,罗青站在他的对面,两人的右手都伸着,正在传递一张银行卡。那张卡,正处于办公桌上方,介于中间地带,缓缓移动,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
章一鸣和罗青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我,两人的脸色都不太正常。那张银行卡,似乎成了烫手山芋。
我低眉顺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罗青尴尬而飞快地抽手,将银行卡装入自己的口袋,故作平静地说,章主任,我回去了。
章主任朝罗青点了点头。
罗青转身就走,没同我打任何招呼,似乎我这个人在章一鸣的玻璃房子里并不存在,只是一个空空的幻觉。
章主任,麻烦你了。说完,我将请假条放在办公桌上,使之处于章一鸣的眼皮底下,他一抬眼就能看见。
章一鸣一声不吭,脸色冷若冰块,顺手拿起签字笔,在请假条上写下“同意”二字,然后签名。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已经生效的请假条,说了声“谢谢”,就退出了玻璃房子。
在去医院途中,我的心里直打鼓,而且鼓点紊乱,鼓声消沉。从鱼刺卡喉到眼睛闯祸,这不是祸不单行,是什么?这半天,糟糕透顶。看来,我的命中必有此劫啊。
我痛恨那根鱼刺,痛恨自己长期以来的脚步无声,痛恨自己早不找、迟不找、偏偏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找章一鸣批条子,痛恨自己闯进玻璃房子前为什么不发出一声咳嗽……这样一来,我真想狠狠地打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之所以没下手,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取出鱼刺。
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排队挂了号,去耳鼻喉科看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她让我尽可能张大嘴巴,长长地伸出舌头,我不太习惯,嘴巴和舌头似乎不听调遣,没能达到她的要求。她说,请你配合我一下,我会尽快帮你取出鱼刺。
我问,要不要动用胃镜?
女医生回答道,估计不需要。
等到我的嘴巴和舌头到位了,女医生拿出一只非常小巧的手电筒照了照我的喉咙,又用压舌板压了压,她的火眼金睛朝里面盯了一会儿,肯定地指出,没有发现任何鱼刺。
我说,不可能呀,中午吃鱼时,我明明被一根鱼刺卡住了。
女医生告诉我,你的喉咙里没有鱼刺,不过,患上了咽喉炎和扁桃体炎,情况很严重,都充血啦。
她的绘声绘色,似乎遇到了不治之症,女华佗由此宣告诞生。
我不相信一根鱼刺卡出了咽喉炎和扁桃体炎这两种病症,女医生要我张开嘴巴,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棉签伸进去,取出来展示给我看。只见棉签上面沾了不少食物残渣,而且变黑了,还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我将信将疑,姑且相信自己是咽喉炎和扁桃体炎患者。这也是对女医生劳动的尊重。
出乎意料的是,女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药,从喉片、阿莫西林、牛黄解毒丸到漱口水,应有尽有,总价突破了500元。
在医疗方面,我是个外行,也知道女医生大量开药欠妥。我感觉到,药价明显比药店里的高出一大截。难道她要多开药,好拿提成?我不敢这样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得把眼前这位身穿白大褂的女神与厚黑学联系在一起,分明有抹黑她的嫌疑。对我自己,更是羞辱。
离开门诊大楼,我将女医生所开的处方单揉作一团。
在医院门口的小超市里,我掏出5元钱,买了一罐凉茶。这个清凉败火,胜过女医生所开的那些药。对不起啦,貌美如花却被利益裹挟的白衣天使。
鱼刺,让我虚惊一场。回到公司,我没见到章一鸣,据说他去BOSS那儿开会了。罗青不知所踪,我向别的同事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章一鸣交给罗青的那张银行卡,从心底里冒出一连串疑问:他俩之间有什么猫腻?难道有什么见不得阳光的交易?难道罗青是前来帮助章一鸣洗钱的?章一鸣重用罗青,难道是利益捆绑与输送……
我找不到答案,或者说,我不敢作出回答。难得糊涂,在这些是是非非面前,我要达到“糊涂”的境界,实在太难了。究其原因,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一个遇到麻烦事急于弄清真相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老天爷不开眼,没让我当刑警,成为一位大名鼎鼎的破案专家,实在太可惜了。
回到家里,我仍然不在状态。眼前,章一鸣和罗青的两张脸与那张银行卡叠合在一起,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妻子林琳问我,你神情恍惚,怎么啦?
我告诉妻子,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妻子正坐在电视机前,冿津有味地看动物世界,随口问了一句,是公狗与母狗交配吗?
有意思的是,当年我追求林琳时,她的态度一直不太明朗。后来,我和她去郊外游玩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条狗,眼看着要咬到她,我顺理成章地扮演了英雄救美这一角色,飞起一脚,踢走了那条狗。她感动极了,主动同我牵起了手。不一会儿,那条狗又跑回来了,与另一条狗在一起,分明是一对夫妻或情侣。当林琳看见公狗与母狗交配的时候,脸一下子红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拥吻了她,她没有拒绝。此后,那对公狗与母狗成了我们俩的一个私房话题。
我摇了摇头,说,我所看见的与自己的顶头上司有关。
妻子从没见过章一鸣长啥样,她的好奇心被大大激发了,又提出一个问题,是你的顶头上司与小情人搞在一起吗?
我说,差不多吧。
妻子向我追问相关细节,我当然不愿透露。
妻子拿遥控器换了个台,电视屏幕上出现男欢女爱的情景。她再次问我,你看见的是男上司与女下属的职场潜规则吗?
我点了点头。
妻子借机敲打我,主要内容是上梁可以不正,我这根下梁一定不能歪,如果春心荡漾的话,那就天打五雷轰。
我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还赌咒发誓,她这才无话可说。
我问妻子,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顶头上司,请他恕我眼拙,我什么都没看见?
妻子没好气地说,你这不是画蛇添足吗?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罢罢罢,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边走边瞧,反正,天不会塌下来,地不会陷下去。这就是我向妻子表明的态度。
一连数日,我在公司上班,如坐针毡,忐忑不安。章一鸣成了黑脸包公,对我爱理不理的。罗青见到我,则如避瘟神。我知道,都是那张银行卡惹出的祸,换言之,鱼刺卡喉、脚步无声、批条求医和双眼误看这四者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套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吓死宝宝了。
回想那不该看见的那一幕,我对自己中度近视的双眼深恶痛绝:你们这两个圆溜溜的狗东西,为什么不像盲人那样瞎掉?
可怜的双眼遭到主人毫不留情的攻击,觉得比窦娥还要冤枉,遂提出强烈的抗议:你没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让我紧闭双眼啊,光天化日之下,你在公司里上班,我玩忽职守,像睡着了那样,给你带来漆黑一片,岂不是对你大不敬?
轮到我彻底无语了。
在这家经营状况良好、从不拖欠员工工资的公司里,我对章一鸣向来是敬而远之。不过,我的“敬”与“远”,是骨子里的,表面上我对他热情有加,言必称“章主任”。不苟言笑的我,展示给他的永远是一张笑脸。
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别的方面,我与他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比如,彼此不知道对方的住处,对于对方的家人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撇开公司内部的上下级关系,我与章一鸣走在大街上,即使迎面撞上,也会把对方看成空气。微笑、点头和打招呼,完全可以省略,谁见过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笑容可掬、友好客气地问候空气的?
实际上,我从未在大街上遇到过章一鸣。这种邂逅,永远也不可能发生。
我上下班搭乘的是公司通勤车。回到家里,基本上处于宅状态,像古人那样深居简出。我最大的爱好,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组气势非凡的排比句,让吃的、住的、用的,全有了。这些,都是刚需啊。遗憾的是,我一个也没抓住。对我来说,生命不息,看书不止。
我一宅到底,我钟情于书,妻子恰恰相反,她喜欢走出家门,让自己融入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如果不是惦记着我和正在成长中的儿子,她才不会回家呢。几年前的一天,她与闺蜜在外面玩了一天,不知受到了什么委屈,回到家里,拿我当出气筒,没完没了地埋怨我自从结婚后,没有陪她逛过街,一次都没有。
当时,我正沉浸在一本书所营造的气场里,心弦与男女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相共振,那种感觉如同洞房花烛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妻子的唠叨,让我大为扫兴,似乎自己看的不是书,而是一堆被碾压得平平整整的乱稻草。为了尽快让妻子闭嘴,我只得搬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那是我的秘密武器。
妻子得知我体检时被查出心脏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和T波改变,如遭晴天霹雳。在她眼里,我当时并没有坐在家里静静地看书,而是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医生给我的心脏做手术。
我与林琳属于闪婚,认识仅仅一个月就领证,就住在一起了。受经济条件的限制,我们的婚礼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自然也就绕开了婚检这一环节。
林琳质问我,你有心脏病,为什么骗我嫁给你?
我真的没有心脏病,我可以赌咒发誓。
妻子一边看着我的体检报告,一边追问道,那你的心脏怎会有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和T波改变?
这是与生俱来的一个小缺陷,可以忽略不计。
这就是心脏病!
绝对不是心脏病!我不用做手术,也不用吃药,医生叮嘱不宜从事激烈运动,不能受到强烈刺激,只适合待在相对安静的场合。
妻子半信半疑,用手机上网,搜索一番,证实了我所言不虚。她说,既然你心脏先天不足,喜欢宅在家里看书,那我以后再不跟你计较了。为了咱俩的儿子,你也要保护好心脏,朝着健康长寿的方向努力。
当时,我已人到中年。为了保护好心脏,给心脏减压,我换了工作,有幸成为章一鸣手下的一员干将。至于得力与否,我不敢自吹自擂,这要章一鸣下结论,虽然他从未当众说过我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满意指数还可以。
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我教过书,当过记者,开过书店,当过自由撰稿人,做过文案策划,如此丰厚的阅历和积累,使得我在章一鸣的手下做得游刃有余。
当然,我与章一鸣的红人罗青相比,立马现出高下。论业绩,罗青排在我的前面,他稳居第一,我只能屈居第二,而且第一与第二之间,拉开了一大截。
在章一鸣手下,我要干到退休为止,再也不愿折腾了。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人到中年,总算找到了这个相对稳定的工作,且行且珍惜。
可是,我的眼睛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将顶头上司给得罪了,他会给我好果子吃吗?他能不给我小鞋穿吗?
妻子在服装厂打杂,收入微薄,只够养活她一个人。儿子读高中,平均每月近2000元支出,这对普通工薪阶层来说,是一份不小的负担。我丢掉饭碗,意味着,一家三口的日子捉襟见肘,房贷的压力、抚养孩子的压力和赡养双方父母的压力汇聚起来,自然不容小觑。别说我是凡夫俗子,就是钢铁战士也难以承受。
我虽然吃的不是章一鸣的饭,但是,他的手腕,我自然不能小觑。据我所说,哪个下属,他只要看不顺眼,一句话,就能让BOSS给其换个部门。章一鸣所在的部门是米箩,所换的部门连糠箩都算不上,这不是打入冷宫吗?
我的眼睛惹祸之后,章一鸣没再给我布置工作任务,我沦为闲人一个,隐隐约约感到不安。虽然并不是我自己不想干,而是顶头上司不让干,但我吃的毕竟是白食,工资拿得实在有点儿不踏实。在任何一家单位上班,只拿钱、不干活,都会让我难受,似乎有点儿做贼心虚,如同从BOSS的口袋里抢钱。
我难以原谅自己的双眼,当时在章一鸣的玻璃房子里,为什么不突然暴盲呢?其次,我怪罪那张银行卡。如果章一鸣和罗青传递的不是银行卡,而是一张名片,那该多好啊。那张名片即使不是纸质的,而是金箔做的,我也不会怦然心动。
人啊人,活成了一地鸡毛。我哪一天才能把自己整理得清清爽爽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个星期六早晨,我起床后,突然觉得眼前有一道黑影不停地晃动,继而两只眼睛变得模糊不清。此前,我的视力还不错,稍稍有点近视,根本不用戴眼镜。
我紧张得要命,对妻子说,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这应该是报应啊,惩罚啊,这真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妻子劝我不要胡思乱想,表示要立即送我去医院。
我谢绝了妻子的好意,请她快去药店帮我买眼药水。
用上眼药水之后,我的两眼视力下降得厉害,连妻子的面孔都看不清楚。儿子在外地的寄宿制学校里,我看不到儿子,只能看他的照片,我的眼睛竟然连儿子的照片都难以辨认。
我担心自己真的会成为瞎子。不过,我在妻子面前强作镇定,以免引起她的恐慌。
到了晚上,我的两只眼睛突然疼痛起来,而且难以睁开,像是被一块黑布紧紧地蒙住。我只得对妻子实话实说。妻子要连夜送我去医院,我说,医生大多下班了,留下的是少数值班医生,哪能治得好我的眼疾?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善解人意的妻子为了减轻我的痛苦,拿毛巾为我的眼睛进行冷敷和热敷,还不时地安慰我,劝我不要朝坏的方向想,尽可能乐观一些,开朗一些。
一直折腾到深更半夜,我困得要命,两只眼睛不再疼痛,或者说,我已麻木,感觉不到从眼部发散出来的疼痛,这才得以安睡。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晨我醒来后,两只眼睛又疼痛了,不过,没那么厉害了,隐隐约约的。
当天上午,我在妻子的帮扶下,来到眼科医院门口。奇怪的是,两只眼睛又安然无恙了,只不过有点怕光。医生给我仔细检查一番后,没发现什么问题,认为我的眼睛问题是过度疲劳所致。
离开医院时,我高兴地对妻子说,现在,我的两只眼睛舒服极了,能看清前面那棵树上的叶子。
妻子再三叮嘱道,你在公司上班时,不要乱看,不要东张西望,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免得得罪顶头上司,自讨苦吃。
我爽快地答应道,老婆,你言之有理,我一定遵照执行。
又是新的一周,章一鸣给我与罗青等同事们派了点活儿,我们稍稍忙碌起来了。看来,我此前忧及自己的饭碗,应该是多余的。
不过,我并没有完全放下心里的那只包袱。究其原因,章一鸣并不简单,他随时都有可能对我使阴招,我必须提防他的打击报复。
正当我苦思良策未果之际,眼睛又出问题了,视力开始下降,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在不愿看医生的前提下,我紧急采取了保护措施,一是我戴上了墨镜;二是服用维生素B和鱼肝油,并用野菊花和枸杞子泡茶喝;三是尽可能减少使用电脑办公和上网的时间,四是尝试“压豆按摩”,闭上双眼,拿起一粒黄豆,用食指按在右侧的鼻梁与眼眶之间,轻轻揉搓一会儿,再用黄豆反复揉搓上下眼眶和太阳穴,以此调节右眼神经功能,促进血液循环。
我满以为自己如此爱护眼睛,不适症状应该能有所好转,然而,时隔多久,我陷入到黑暗的世界——两只眼疼痛得睁不开,即使睁开,外面的光线还是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
这次,我再也不敢大意了,只得向章一鸣请了病假,在妻子的陪伴下,去眼科医院看医生。
检查结果是,我的两眼视力均为0.3,病根子在于原发性视神经萎缩,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永久失明。
我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呆住了。妻子怀疑是误诊,建议我换一家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第二家是综合医院,大名鼎鼎,眼科医生诊断我为深层角膜炎,即角膜受到外伤,细菌及病毒趁机侵入角膜,引起炎症,结果同样不妙。
第三家医院也是综合医院,大名鼎鼎,眼科医生诊断我为青光眼,结果是随时都会失明。
见盲得治。我可不愿坠入永久的黑暗,两只眼睛看不见五彩缤纷的世界,看不见身旁的亲朋好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心如刀割,紧紧抱着妻子,号啕大哭。
妻子表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我的眼睛,绝不会让我成为一个盲人。
我说,我拖累你和儿子了。
妻子不让我“瞎说”,要我好好休息。
此后,妻子请了长期事假,我在她的陪伴下,到处求医问药,遗憾的是,我的视力一直没有得到恢复。
眼看着10天的病假就要结束了,我必须去找章一鸣续假。不然的话,等待我的就是自动离职。公司不会养闲人,也不会养病人,但是,只要是公司的人,即使是个老病号,底薪照发,在这方面,做得比较人性化。
过去,我有个名叫阿灿的男同事,出差途中,左耳突发性耳聋。回到公司后,他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回千里之外的老家治疗,以便更好地得到亲人的照顾。治疗近两个月,他耳聋的症状稍稍有所好转,但并未完全康复,这需要向公司续假。不巧的是,火车严重晚点,加上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又遇到严重堵车,阿灿赶到公司时,已是病假结束前一天傍晚时分,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了。他没办法按时续假,等待他的是自动离职。在制度面前,人人平等。阿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自认倒霉。
我可不想重蹈阿灿的覆辙。妻子陪我来到公司续假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两只眼睛,竟然明亮如初,舒适如初,似乎从未患过任何眼疾。
我让妻子回去,自己一如既往地上班。我去找章一鸣销假时,在玻璃房子门口,听到里面说说笑笑,具体内容不知,他的声音,我熟;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觉得陌生。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漂亮女孩的倩影。
我吸取上次教训,故意跺了跺脚,让脚步声响起来,然后伸手重重地敲门。这回,我做得无可挑剔。
请进。
我听到章一鸣的招呼声,这才推门进去。
坐着的章一鸣和站着的漂亮女孩停止说笑,一起注视着我。
章一鸣开口问道,你的眼睛好啦?
我点了点头。
章一鸣向我介绍漂亮女孩,这位是琳琳,以后就当你的助手,她很有潜力,你要好好带带她。
琳琳笑着喊我一声“老师”,我朝她点了点头。
销完假,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像往常那样坐下来办公。我注意到琳琳并没有离开玻璃房子,仍然与章一鸣说说笑笑。看来,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一个同事通过QQ告诉我,琳琳是章一鸣亲自招过来的,目的是为了取代我。
我的心里开始不舒服了,在对话框里敲出“人还没走,茶就凉啦”这句话,觉得不妥,随手删去,转而问同事,琳琳怎么样?
同事告诉我,她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眼里只有章一鸣,章一鸣非常喜欢她,她成了另一个罗青,更加春风得意了。
这更让我心里不舒服了。
眼睛刚好,心里添堵,我的多事之秋到了,怎么办啊?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能忍了。
窝火的事情发生了,琳琳虽说是我的助手,却经常向我发号施令。我表面上服从她,心里却萦绕着一个声音:你这个黄毛丫头,不就是仗着章一鸣是你的靠山吗?
别说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就是双目炯炯有神,随时都有可能被琳琳挤出公司。为此,我产生了“既生瑜,何生亮”之叹。
难道琳琳同章一鸣有一腿?难道他不是兔子却要吃窝边草?我必须自救,必须自保。
为了抓住章一鸣的把柄,我下班后,穿上风衣,竖起衣领,戴上帽子和口罩,扮作神秘人,开始跟踪他。
章一鸣开车上下班,我没有私家车,只能雇一辆出租车,紧咬着他的车。虽然增加了成本,但我不在乎。
即使章一鸣和我近在咫尺,他也看不出我的真实面目。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这样做,对保护眼睛大有益处。当年,京剧大师梅兰芳苦练眼功,专门养了一群鸽子,每天都要长时间地盯着鸽子看,最终,眼皮下垂、运转无神、迎风流泪等毛病不治而愈。我姑且将章一鸣当作一只重量级的肉鸽吧。
一周跟踪下来,我累得够呛的同时,一无所获。他回家三次,应酬四次,参加对象是同学、亲戚和朋友。根据我的近距离观察,章一鸣参加应酬时,都不存在利益瓜葛。我没看到他开房,更没看到罗青和琳琳的影子。
说来好笑,我像私家侦探那样跟踪章一鸣,其间遇到一件有惊无险的事儿。那是在一家饭店的卫生间门口,章一鸣遇到了我,他的手里拿着一支香烟,开口问道,先生,有火吗?借个火。我一开口,就会露馅。于是,我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装作喝醉了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章一鸣。直觉告诉我,他没认出我。
到了第二周,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踪章一鸣,罗青出事了。他所出的事,比我眼睛几近失明又复明要严重得多。
原来,罗青上班期间,开着章一鸣的车子,去孤儿院看望那群孤苦伶仃的孩子,半路上被野蛮公交给撞了,身负重伤。
一场车祸,撞出一个感人至深的爱心故事。至此,我在章一鸣的玻璃房子里所看到的那一幕,终于真相大白:章一鸣经常安排罗青拿着自己的银行卡,前去取款,然后送至孤儿院。
我跟着章一鸣等同事,去医院看望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罗青。透过厚厚玻璃墙,我望着身上插满管子、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罗青,汗颜不已,在心里一遍遍地责备自己:职场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庸人。
没几天,琳琳闪电般离职了,因为她考上了公务员。我在祝贺她的同时,不能原谅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暗暗自责的时候,双眼再次出现问题:又酸又胀,有异物感和刺痛感,见光就流泪。
提到自己的眼疾,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让自己的眼睛好起来。
在办公室里,我戴上墨镜,只能微闭双眼,作闭目养神状。当我睁开眼睛时,同事及办公桌椅在我的眼里变成了“管状”,进而模糊一片。
没办法,我只得在一个同事的帮助下,凭着感觉摸索着走进章一鸣的玻璃房子,向他请病假。
得知我眼疾又犯的情况,章一鸣说,正巧我们部门最近不太忙,你快去看医生,彻底把眼睛治好,倘若在经济上遇到困难,我可以帮你从公司申请到困难职工特殊补助。
这番话,让我感动不已,心里不禁涌起了阵阵暖流。
章一鸣话锋一转,以一种无奈的口吻说,罗青是我的左膀,你是我的右臂,如今,一个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一个患上了严重的眼疾,要去医院治疗,这让我往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我心里的暖流随之变成了酸水,谁叫我超级敏感,暗自抹黑了章一鸣和罗青?这叫做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于是,我赶紧安慰道,章主任,你放心吧,罗青和我都会尽快康复,重返工作岗位的。
我在妻子的陪伴下,相继走进了本地和外地的多家眼科医院和综合医院的眼科,医生均查不出病因。
吃了许多药,打了许多针,两只眼睛也未见明显好转,我只能用耳朵捕捉周围的声音,以此作出判断。手机响了,屏幕凑到眼到底下才能勉强看得见。
我对妻子说,看来,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恍如自己真的成了一个盲人,不是唉声叹气,就是乱发脾气。
为了帮助我走出情绪的低谷,妻子一直在强颜欢笑,她从早到晚陪伴着我,并一次次开导我,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有很多,假如你真的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但还可以听得见,摸得着……
我说,看来我真的要成一个瞎子了。
妻子说,未必的,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眼睛肯定能治好,疑难杂症没什么好怕的,在治疗过程中,你千万不能患上抑郁症啊。
我朝妻子笑了笑,以此表明自己离抑郁症远着呢。
妻子跟着笑了。
想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我问妻子,假如我真的成了一个盲人,你会不会抛下我,离我而去?
妻子肯定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我就是你的眼睛,会代替你更好地看这个世界。
妻子的肺腑之言,让我感动得几近泪奔,我又提出一个问题:我成了盲人,从此断了收入,你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过苦日子吗?
妻子毫不犹豫地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一日三餐顿顿喝稀饭,也觉得比蜜甜。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庆幸自己这辈子选对了妻子,遂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遍遍地祈祷着。
我闭着双眼,虽然看不见妻子,但能感觉得到她和我一样,也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遍遍地祈祷着。
在众多眼科医生都策手无策的前提下,一位亲戚向我介绍了柯教授,说他从英国留学归来,擅长治疗眼科方面的疑难杂症。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和妻子专程去上海,在一家民营医院里,见到了柯教授。
柯教授翻开我带去的厚厚一叠病历和检查单,细致地询问我的病史之后,给我做了检查,发现两只眼睛有微弱的光感,视力只有0.12,视野变成了管状(正常的状态为扇形),而视网膜、视乳头、瞳孔、晶体、眼底及眼压都正常,遂排除了青光眼及原发性视神经萎缩等病症的可能性。
在难以找到我的双眼反复暴盲原因的前提下,柯教授安排我住院观察。
得知自己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我和妻子高兴得如同买彩票中了大奖,恨不得敲锣打鼓庆贺一番。
护士给我打吊针,为眼部补充营养。
在医院里住了一晚,我的双眼视力奇迹般地恢复到1.0,视野基本上恢复到了正常。我和妻子又惊又喜,一起去找柯教授,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柯教授建议我别急着出院,以便于更好地观察。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我的双眼视力一直保持在1.0,视野处于完全正常状态。柯教授诊断认为,我属于轻微近视,明天就能出院了。
我和妻子喜不自禁,连声感谢柯教授。
当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两只眼睛又看不清了!
柯教授闻讯后赶到房病,检查发现,我的双眼视力降到0.6,又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疼痛,只能紧紧闭上。
柯教授分析认为,我的眼科疾病很复杂,应该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听到这里,我低头陷入了沉思:这双眼睛时好时坏,与那天在章一鸣的玻璃房子里所看见到的那一幕,八竿子打不着啊。
柯教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要我实说实说,并强调指出,他作为医生,必须对我知根知底,必须弄清可能引发眼疾的所有内部和外部因素。
他还说,人的生理与心理,本是密不可分的,相当于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当着妻子的面,我只得把自己双眼闯祸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向柯教授和盘托出,他边听边点头。
等我说完,妻子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个呀。
我知道,妻子失望了,因为我的顶头男上司不存在潜规则女下属的事情,相反,章一鸣却是一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爱心人士,记者们不赶来采访他,不给他做一做系列报道,只能说那些记者有眼无珠。
我正思忖着,柯教授请我在病床上躺好,然后,他握住我的双手,认真地说:“你的眼睛是小毛病,肯定不会失明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要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尽可能轻装上阵!”
我突然紧张起来,担心眼疾会恶化,说,我怕……我怕以后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柯教授胸有成竹地说,我是眼科医生,是不会对你说谎的,你放心好了!
说完,他安排护士给我打了一针,我的眼睛有了酸、胀、麻等感觉,就问他,这药行不行啊?
他告诉我,这是特效药,许多像我这样突然失明的人,打了这一针后,就能看见了。要让药物更好地发挥作用,你暂时不要睁开眼睛,只需用力地感觉它、体会它,慢慢就会看见了……
他不让我开口,只顾自己说着。他的声音充满磁性,我专注地听着,似乎在接受一种若无似有的按摩。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柯教授给我点了几滴眼药水,又让我口服了两颗药。
不一会儿,柯教授笑着问我,你感觉这些药怎么样啊?
我回答道,眼睛里凉丝丝的,嘴里酸酸的。
柯教授肯定地说,这是特效药在起作用!你不要怕,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晨睁开眼睛,肯定能看得清外面的一切……
第二天早晨,我的双眼视力又恢复到1.2,我和妻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随后两天,我躺在病床上,接受柯教授的治疗,双眼视力均保持正常。
得知自己可以出院了,我和妻子担心再次出现失明、复明、再度失明的怪现象。
柯教授笑着问我,你知道这几天我给你用的特效药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就是普普通通的维生素B注射液、“人工泪眼”眼药水和维生素C口服片。
我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他告诉我,你患上的是一种典型的“癔症性失明”,又称心因性失明,这不是真正的失明,而是心理方面的缺陷所导致的假性失明。癔症患者不是精神病患者,因为他们思维清晰、逻辑正常,鉴于此,在临床中也容易被医生误诊或忽视。
我睁大双眼,如梦方醒,柯教授说,我既是眼科医生,又是心理医生,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帮你找到了“病根子”,给你采用的是心理暗示疗法。
原来如此!我在章一鸣的玻璃房子里看到那一幕之后,压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眼睛袭来,眼睛难以承受,导致视力大幅度下降,出现了怕光、疼痛等症状,引发了内心深处的恐惧,总是担心自己快要失明了。而这种恐惧又得不到有效的缓解,结果真的看不见了,并陷入复明、失明、再复明的怪圈。直到那张银行卡真相大白,我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自责,眼睛失明又复明的症状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那一刻,我高兴极了,当着妻子和柯教授的面,用手机给自己弄了一张自拍。拥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感觉真好!那一刻,我如同调皮的孩子,朝着自己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从手机屏幕上,我看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心结,被柯教授解开了,我的双眼获得了永久的光明。我不知道自己再次上班之后,倘若章一鸣问起我的顽固眼疾是怎么一回事,我该如何解释?还有,罗青在重症监护室里苏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