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被城市了(散文诗)
2016-08-23王建
王建
之一
气温一直不低,征兆颇似暖冬。
寒意,却分明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风萧萧兮……
大洋彼岸那块叫美利坚的冰太厚了?以至全世界的双手,都捂不化。
眼看着冰冷的水汽到处弥散,将许多原本温暖或者应该温暖的东西,冻僵。
怎么会这样。
遥远已经不远了吗?国界已经消失了吗?时空已经错位了吗?
没有人有义务给你答案。
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我们的视线和神经,甚至我们呼吸的弧线。
这一个冬天,全球都寒气凛凛,纬度高低仿佛也失去了意义。
尚未破土而出,许多酝酿已久的向往和期待就随风而去了。
拂晓前的葬礼,每天都在举行。观众寥寥,眼泪也寥寥。
只有立春,和往年一样固执,分秒不差,如约而至。
中国人顶喜欢的这个节气,通常带给人们的,都是一股无法稀释的暖意。
今年的这一天,中国人却没有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
不知地球村的其他村民朋友们,有多少人有着同样的感受?
之二
“世间一切,尽在脸上。”
古罗马哲人马库斯·图留斯·西塞罗如是说。
什么写在城市的脸上?
是寒流逃遁时遗存的僵,还是风暴袭来时强加的慌?是历经沧桑难免的倦,还是憧憬未来随缘的悦?
……还是兼而有之?
也许,城市人早已忘却了城市的表情;更也许,城市人早已漠视了城市的表情。
只有那些久居城市的农民工,百无聊赖时,和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面对面。
你看城市的脸。
看了,却和没看一样。
城市的脸上毫无表情,农民工的脸上却添了迷乱和茫然。
雨水的日子,老家的田野仍旧一片干涸。城市的水,却无忧无虑地无目的灌溉……
什么写在城市的脸上?
野广告衍生的牛皮癣?样板戏台词一样的标语牌?兵马俑般古老的明星照?大自然喜怒哀乐时撒落的皱纹,抑或泪水?
此时的城市,木讷得如同百年前的中国农民。鼻子、眼睛、耳朵、嘴巴……五官齐全,却表情全无。
何以至此?
……城市无言。
……城市人无语。
之三
春雷乍起?
分明是飞雪正紧。
气温陡升陡降,冻死苍蝇未足奇,热死蚂蚁却奇怪。
湖边的垂柳,欲言又止。一个冬天没见世面,许多场景都看不懂了。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些水。
山早已不是那座山,水早已不是那些水。
流云激荡,谁主沉浮?
关于拆迁的传说有无数个版本,钢筋和水泥的价格,涨涨跌跌。关于窨井盖的解释也五花八门,车祸仍在不同的瞬间和地点匆忙上演,鲜血和眼泪交流,陌生人的脚步也拔不动。
街道笔直,心路却常弯曲。
乍暖还寒。
一切都不在预料中。
菜市场生意兴隆,餐馆酒店生意兴隆,车站机场生意兴隆……火葬场生意兴隆。
来来往往,来来、往往,来来——往往。
来……来……往……往……
在大地和天空之间,在永远和毁灭之间,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在现实和未来之间……何来何往?谁来谁往?
我问你,你问谁。
春雷早晚乍起,答案躲在雷声里。
之四
春分日渐暖。
冬眠的城市,又掀开了蠢蠢欲动的一页。
苦熬了一冬的钉子户,终于没能在与水泥钳的较量中胜出……一根钉子拔出来,无数粒水泥灌进去。
看谁牛?
看谁更牛?
城中村,依然高傲而且骄傲。高傲的是,自己与中心CBD唇齿相依;骄傲的是,自己是无数钉子户的根据地。不是谁想拔就拔得的,也不是谁想拔就拔得动的。
一颗钉子拔出来,无数钉子扎进去……城市在快乐中无奈,在无奈中痛苦,在痛苦中焦虑,在焦虑中怅惘。
在钉子户和CBD的间隙,三两棵或高或矮的无名树,毫无表情地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观众。
树知道,在某个黎明或者黄昏(至少不是黑夜),它或它们也许会被像拔掉一颗钉子一样,被熟悉的陌生人一一拔掉。
树不知道,也许……也许在某个瞬间,会有一个人或一些人跳进它们呆惯的那个或那些坑里,把自己栽进去,栽成一棵或一些“钉子树”。
之五
清明日,白花连天,思绪翻飞。
疑问和春草一起丛生。
癌症是什么?
艾滋病是什么?
……癌症,是和谐整体中的一个失去控制的部分。
……艾滋病,是自身免疫系统的失灵。
这是作家史铁生的答案。
你的答案呢?
这是针对自然人的生命而言的,那么如果针对城市呢?
……患了癌症的城市,失去控制的是哪一部分?能够拯救吗?谁来拯救?
……患了艾滋病的城市,自身免疫系统哪一天开始失灵的?为什么会这样?
城市之癌。
城市之艾。
唉唉唉……都是X惹的祸!
X?
答案无人揭晓。
答案现在不会揭晓。
……静而后能定,定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这是药方一。
中西医结合。
药方二
等你来开。
之六
城里城外的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想给城市增加点什么。
城市像个好欺负的老实人。
谁都可以随心所欲,给它穿个靴,或者戴个帽。
农民出身的人,很难忘掉当年小的时候,常常扛上一把旧铁锨,在空旷无人的田野里,拿老实巴交的土地撒气或是撒欢。
土的命运瞬间在自己手中铁锨的作用下改变。堆成一个无名的土丘,或者挖成一个无名的深坑……总之,让眼前那一簇看不顺眼的土发生了位移。
这就够了,我改变了你,土。
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改变。
可是,城市没有土。
城市早已进入无土时代。
城市的什么可以被改变?
城市,总有一些什么可以被改变。
即使改变不可能,增加总是可能的吧?
比如水泥。
在一切原本可以空旷的地方,都增加水泥。
比如声音。
在一切原本可以寂静的时间,都增加声音。
比如颜色。
在一切原本可以空白的空间,都增加颜色。
……
增加,增加,增加。
城市在增加中变得素不相识。
城市无可奈何。
城市想:有一天,也就是自己说话算话的那一天,首先要减掉的,就是给自己增加的那个人、那些人。
之七
我在哪里丢了你?
要么:你在哪里丢了我?
我是人,你是动物。凭什么丢我?
当然,你的真名叫宠物。
真正的动物都瞧不起你。这你知道,你更瞧不起它们:就做一回动物中的太监又咋样?摇尾乞怜,换回的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衣来不用伸手,饭来当然还得张口。天天衣食无忧。哄人玩的日子你们过过吗?哄人玩的本事你们练过吗?
动物,动物。你们有的我都有,我不是动物我是啥?你们不会的我全会,我不是高级动物我是啥?
呵呵,说漏嘴了。
高级动物?我当然不是,那是人。
可咱是逗人的。咱不比人还高级?
动物,动物。我承认你们是真动物、纯动物,可你们生活在人的枪口下、追打中、热锅里……你们的一生有意义吗?
我是宠物我怕谁。
我在哪里丢了你?
干吗如此大惊小怪,老子过腻了大鱼大肉百般受宠的日子,玩一回离家出走不行吗?
你在哪里丢了我?
这就对了。我就是嫌贫爱富的主儿,谁动甩我的心思我就先甩谁。
城市这么大,到处是我家。丢你丢出个精神抑郁,算啥。
之八
泥土。
水泥。
一字之差,就是乡村,和城市的完全不同。
小时候,我们离泥土不远;
长大了,我们距水泥很近。
这就是,我们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泥土,在有风吹过的日子,很香很香;泥土,在有阳光照耀的日子,很香很香;泥土,在有鸟儿嬉戏的日子,很香很香……
水泥,在有风和无风的日子,很硬很硬;水泥,在晴朗和阴雨的日子,很硬很硬;水泥,在有鸟和没鸟的日子,很硬很硬……
泥土和水泥,看起来一字之差,实际上差别很大。水泥里有泥土,所以水泥很硬;泥土里没有水泥,所以泥土很香。
离水泥近了的日子,格外思念泥土,格外思念那一种无法替代的香;失眠的日子,只有枕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才会安然入睡。
离泥土近了的日子,却一点也不思念水泥,甚至已经远离了,心中仍会油然生出几丝厌恶,生出几丝庆幸和欣然。
泥土,从不想改变谁,从不试图改变什么。而水泥,却一直在改变着人们,一直在努力改变着一切。
人被人制造出的水泥改变得很舒服,也很无奈,人被人制造不了的泥土吸引着,很疼痛,也很无奈。
城市的泥土,永远只能在水泥下潜伏。
在城市,水泥永远覆盖着泥土。人们的脚踩在水泥上,心里装的却是泥土。
所以,城里人:快乐,并痛着。
之九
一年四季,都有看起来像是绿色的树;
一天昼夜,都有看起来像是无色的光。
城市,早已对四季轮回麻木;
城市,早已对日月交替茫然。
城市人,也只有翻看日历时才清醒;
城市人,也只有直面时钟时才冷静。
城市的状态,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会儿天真无邪,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城市人的心态,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城市和城市人,在对方眼里,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两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有时狼狈为奸,有时互相攻讦,还有的时候,互相偷窥对方的心、端详对方的脸。
它们发现:虽然日夜厮守,但各自心中的对方却十分陌生。双方的梦想常常南辕北辙,双方的冲突常常唇枪舌剑,双方的爱恨常常藕断丝连……
城市,最终解决不了城市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城市人,最终解决不了城市解决不了的问题;
城市,是否能够解决城市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城市人,是否能够解决城市解决不了的问题?
城市问城市人:你行吗?
城市人问城市:你行吗?
它们都还对对方的能力心存侥幸。
它们忘了自己和对方都是一个有病的人,一个越来越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虽然都还活着,但早晚会死去。
之十
一场风,不说来就来了;
一场雨,不说来也来了。
一场风中的雨,说来就来了;
一场雨中的风,说来也来了……
这一场风,是城市的不速之客;
这一场雨,是城市的不速之客。
这一场风中的雨,是城市人的不速之客;
这一场雨中的风,是城市人的不速之客……
说来就来;
或者,不说来就来。
不说来就来;
或者,说来也不来……
风,活着的乐趣,就是和城市捉迷藏;
雨,活着的乐趣,就是和城市捉迷藏。
风中的雨,活着的意义,就是和城市人打哑谜;雨中的风,活着的意义,就是和城市人打哑谜……
风,不论从哪个方向吹来,城市都东倒西歪;雨,不论以什么方式下来,城市都不得不浑身湿透。风中的雨,不论以什么方式下来,城市人都得浑身湿透;雨中的风,不论从哪个方向吹来,城市人都不得不东倒西歪。
所以,诗人眼中的风那不是真的风;
所以,诗人笔下的雨那不是真的雨;
真的风,真的雨;
真的风中的雨,真的雨中的风……
它们看起来诗情画意,
但说到底是海市蜃楼——
想象起来很美,经历起来一点儿也不。
之十一
城里的孩子,时常纳闷:
城里的大树很多,为什么树荫却很少?
城里的大人,时常纳闷:
城里的树荫很少,为什么大树却越来越多?
城里的孩子,时常纳闷:
春夏秋冬的界限如何分辨?
城里的大人,时常纳闷:
高楼大厦的灯光明明比夜空的星星更璀璨,但烙在心底的印痕却是莫名的荒芜感?
一棵树,常常被一双双莫名其妙的手,移来移去。一会儿在偌大的水泥广场风吹日晒,一会儿在空旷的商场厅堂娇生惯养……生命的真实何在?生命的尊严何在?
树的命运,仿佛也是城市人的命运。
一棵树,是另一些树生存的道具;一个人,是另一些人生存的道具;城市的舞台上,所有的道具都自觉或被迫:出现,抑或消失。
谁也不知道,何为因,何为果。何为因之果,何为果之因?
强加。占有。清除。抛弃。
因可以无果,果可以无因。
逻辑总是缺位!
缺位的,当然不总是逻辑。
人生无常,城市无常。
所以,孩子的纳闷也好,大人的纳闷也罢,纳闷也就是纳闷的答案罢了。
之十二
就像一架被人操动的木偶,城市非常想知道,使它像木偶一样动作的操动者,是谁。
就像昨天,城市的天空瞬间骤变——日全食,500年未见的大导演也不是总有经验。原本牢不可破的关系,顷刻改变。光与影,看起来竟如此毫不相干。
关系死了。
是吗?一棵树,自生自灭在田间地头,连匆忙赶路的麻雀都不会多看一眼;同样一棵树,司空见惯地出现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却没有人不对它多看一眼。
天不同?
地不同?
这一棵树,在农民的眼里,是生命的一种,和院子里的牛、马、羊一样;在城里人眼里,是风景的一种,和橱窗里的模特、服装、商品一样。
关系……关系?
汽车。汽车下乡,跑得不比牛马快。但是,汽车可以下乡,牛马却不准进城。
楼房。比农村的老屋高许多,老屋里有不怕人的燕子飞进飞出,高楼上,却从不见一只鸟儿留连栖息。
庄稼。永远只和土地、雨水、阳光发生关系;
工厂。则永远只和垃圾、废气、改变发生关系。
大行其道的往往是伪造。
走投无路的常常是真实。
关系?……关系。
有时唇齿相依,有时盘根错节,有时貌合神离……
汽车。楼房。庄稼。工厂。
木偶一样的树木。
木偶一样的楼房。
木偶一样的工厂。
……演出正在进行。谁在意谁是导演?
之十三
邻居初富,
金钱不眠。
摸着石头进城,农妇,山泉,有点田。
不当农民就好。
风水轮流转,总算到我家。发财真是硬道理。
邻居初富,
精神不眠。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几次股市下跌、物价飞涨,总会遇到几次疫苗失效、婴儿被拐,总会遇到几次高楼垮塌、大巴失控……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还给谁?
……还给自己,还给爹妈。
非典型……活着和死去,突然失去了逻辑。
城市初富,
金钱不眠。
街头巷尾,人人都是吸尘器。当然不只是吸汽车尾气,他们希望钞票随时从天而降,像挡不住滋生的垃圾一样。
只有中心,没有金融。
就像只有歌剧院,没有歌剧。
城市初富,
精神不眠。
人人慌不择路,手机上总是填满未接来电……
电视里歌舞升平、微博中焦灼撕裂、微信上心灵鸡汤……谁也不多看谁一眼,谁也不买谁的账。习惯了财富的过山车,做梦总是还看得见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总是在鸡蛋孵化之前,就开始数小鸡。这个游戏,可以让人百玩不烦。教人玩游戏的人,也乐此不疲。
真好玩。
之十四
我确实不知道,一座城市该用什么比喻最适合。
我的意思是说:一座城市,它像什么?或者说,什么更像它?
诗人于坚说:城市,犹如一个核桃坐在核桃壳里面,不知道核桃像什么。
WC或者toilet、shoppingmall、ATM、KFC、烧烤、艾滋病、男女关系、啤酒瓶……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里里外外。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好汉和懒汉瞬间转换,男人和女人瞬间转换,白天和黑夜瞬间转换,真实和虚无瞬间转换。
转换。
城市像什么?
……幼童手中的魔方?
每一次转换的背影,都由时间来收藏。
像一辆没有终点站的地铁?谁都可以上来,谁都可以下去。没上来的遗憾,没下去的后悔。
夜莺。森林。小溪。彩虹。
风景残存在记忆深处,也许早已随记忆而逝。
西瓜皮、月饼渣、避孕套、宠物遗体……它们像不断生成而且来袭的台风,只不过每次现身的名字都不一样。
历史,以建筑物倒下或崛起的方式生长。倒下,一起倒下的还有时间;崛起,一起崛起的还有时间。
倒下、崛起的间隙。时间,睡着了。
城市永远醒着。
醒着,就是它的梦境。
生物钟!
城市像什么?
……一架停摆了多年或多年后即将停摆的——生物钟。
之十五
现代的抽水马桶从地面上凸起,宛若一朵白色的睡莲花。建筑师尽其一切可能,让人在水箱哗啦的冲洗声中不去想那些肠胃里的排泄物会变成什么。一条条下水道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尽管它们的触角一直延伸到我们的房间里。……我们完全不了解那一座座威尼斯粪城。
这是一段令人喷饭的城市寓言。
米兰·昆德拉。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寓言城市不能承受之重?
“哲学是在没有人物、没有境遇的条件下进行的”。城市意义上的哲学呢?哲学意义上的城市呢?
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只有一大堆相对的问题。
一大堆?
当然,包括漂亮的抽水马桶,以及与马桶一脉相连的下水管道,以及与下水管道一脉相连的呕吐物、屎尿etc……以及以及,与它和它们一脉相连的土地、森林、阳光和空气。
一脉相连。
它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一脉相承——
看起来环环相扣,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依凭与支撑。
城市,像没有被高僧“开光”的佛像,甚至不如随风飘舞的羽毛那样有确定方向的目光。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可是抽水马桶宛若一朵白色的睡莲花,天天躺在洁白的房间里,躺在曲径不通幽的下水道上方,从窗外看进来,更宛若蓝天上万千白云中的一朵。
红花枝枝败,白云朵朵开。城市中的哲学,充满了伪命题;哲学中的城市,横行着伪真理。
之十六
新移民时代。
无可言说,到处都是断头路。
灵魂和暂住证一起,漂泊。地球是平的,任曾经的家园随便荒芜。
混乱之地戏剧丛生。
演员即是观众,开幕即是终场,诞生即是死去。
戏剧丛生,街道下面的虫子,知道很多事。
垃圾,有时也是城市的主人。
虫子也一样,有时也是城市的主人。
虫子之间感觉也很陌生,但提醒却是相互的:记住,不要从原路返回。它的意思至少有这一层暗示:不要走回头路。
虫子与垃圾,互为俘虏。
终结谁的终结?
扯淡。统统扯淡。
骰子掷下了,就永远取消不了偶然。
偶然。
虫定胜天?垃圾笑了:大约不会有这样的偶然。即使上帝在掷骰子。
新移民时代。地球人都知道。
无可言说的垃圾,无可言说的虫子,无可言说的戏剧,无可言说的漂泊……
一切都与垃圾有关。
一切都与虫子有关。
一切。
地球是平的,虫子和垃圾是圆的。
虫子要的,垃圾可以给予;垃圾要的,虫子可以给予。地球要的呢?
之十七
那些声音里的日子,像潮水一样漫过。
夺眶而出。
却又踪迹全无。我的蟋蟀呵……
一叶难知秋。颜色在改变季节的同时,也被自己改变了。正如江湖上的名号,总是在接近别人和被别人接近时,成为笑料。
哭泣的蟋蟀,盘踞在那样的声音里,任潮水一样的东西漫过。
名号也在江湖上漫过。
蟋蟀说:想象毕竟是想象。我的蟋蟀呵……
冬天从哪里来,夏天回到哪里去。
远行或者归来,无声无息。蟋蟀仰望一片云,曾经熟悉的声音潮水一样漫过。从前,它在城市的下水道里衣食无忧,好多次把管道上的斑斑污迹,误以为是被声音驱赶的云彩……
大道似水,大化圆融。
MY GOD!
幸亏昨夜躲过那台蠢笨的推土机。使它巨臂挥动的主人竟声称它能拆毁地球。久困在下水道里,看来并不是真正的底层生活。钉子户的脑袋真的已经生锈了。
一枚黄叶从半空坠落,把一场好梦惊破。蟋蟀再也无法入眠,它清楚地听到了推土机的喘息声……
之十八
傍月而居。
睡在月亮身边的滋味,其时美妙无比,其后回味无穷。
……儿时的记忆罢了。
那时,嫦娥许是羡慕人间的清纯与恬淡吧。如今的喧哗与骚动,又哪是嫦娥姐姐想象得到的。
远离记忆的,又岂止嫦娥姐姐和她诗意栖居的月之故乡?
欢迎来到城市。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关键是:让谁的生活更美好?
更关键是:谁让谁的什么生活更美好?
绕口令。
生活在不怎么美好和看起来美好的状态时,真的像是在绕口令。
同样的绕口令还有:
好人不知道坏人有多坏,
坏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
就像看一场电影,笑的人不知道哭的人为何哭,哭的人不知道笑的人为何笑。
傍月而居的嫦娥只会掩面而笑,绕口令的生活离她很远。但风清月朗之夜,我们仿佛看得出来,她内心的寂寞难以排遣,她最渴望的归宿依旧是人间。
因为人间有太多的城市,城市有太多的美好,美好里面藏满了绕口令一般的时间、人物和老掉牙的故事……不经意间,就把一切都打发了。
嫦娥的城市,在人间;
我们的城市,在天上。
之十九
真生活,伪幸福。
真过程,伪结果。
真生命,伪精神。
真街巷,伪城市。
……只有现象没有本质。
现象如丛生的杂草,本质则像一直低调的根,从容地匍匐在泥土之下,吮吸现象头顶多余的阳光、脚下多余的水分,在盘根错节的生态中坚守自己的贞操。
伪现象,真本质。
城市的昼夜,在伪与真的争斗中轮回,在伪与真的搏杀中交替,在伪与真的和谐中融合……
所以,幸福像弹簧,使劲挤压时就有,松开手了就无。
或者说,幸福像枚鸡蛋,只有现象不存在时,才有本质。
村上春树说:在一堵坚硬的墙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间,我会永远地站在蛋这一边……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是一枚鸡蛋。我们每一个人,程度或轻或重地,都在面对着一面高大的、坚固的墙。
蛋是伪、墙是真?
蛋是真、墙是伪?
命运、污浊、脆弱、贪婪、丑陋……面对着这些墙,我们都是一只脆弱的蛋。
现象是:蛋碰向墙时,蛋有蛋的幸福,墙有墙的无奈。
本质。本质又是什么呢?
之二十
不知哪条蜘蛛,织出一团麻的互联网?
都生活在地球村,咋就不一样呢?
城市在搬迁,看不见的搬迁。
社群在移民,看不见的移民。
城市越来越真实,生活越来越虚拟;
心情越来越真实,人生越来越虚拟。
城市.cn,城市.com。
人生.cn,人生.com。
人生最大的快乐,应是内心真正的自由,人何以真正自由地生活?
互联网,人类最好的发明,没有之一。让长达一生的青春,自由自在地漂流……爱恨缠绵。玄幻当道。形同陌路。雪白血红。——原来人还可以有别样的“第二人生”。
无聊文化与精英话语共生,虚拟战场与普世价值交锋,人肉搜索与公民正义打擂,一本正经与嬉笑怒骂交谈……一边主流一边被边缘,一边游戏一边被审判,一边逃离一边被追杀。
每出悲剧都有一个喜剧结局。
从看客变成演员,身份变在瞬间。
乖乖朗得咚黑打虎雷轰……
网民让网络回到人间;
网络让网民找到天堂。
之廿一
阴霾,阴霾,阴霾……
一线曙光就让我们无限欣慰。
慨叹在人们的眼前油然而生:
一个地球太少了。
盘旋的蜻蜓期待着陆,游走的银蛇渴望飞翔,飘散的尘埃怀念团聚……
某某移动说:我能。
蜻蜓、银蛇、尘埃却不得不说:我不能。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春、夏、秋、冬也不敢说:我能。
儒,释,道;
戒,定,慧;
温室气体排放,蒸发了人类的许多梦和理想。
南极和北极的冰,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消融,冲垮了千百年祖先们辛苦筑起的堤坝。
冲突以沉默的方式,上演;
巨变以平静的手段,实现;
和谐以战争的血腥,置换。
福人居福地,福地居福人。福地何在?福人何在?
报应。
应报。
广告语说: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韩寒说:城市让生活更糟糕。
我说:城市让生活更……莫名其妙。越来越多的莫名其妙。
城市却还浑然不觉。
蜻蜓、银蛇、尘埃……
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
我们,是另一个世界的蜻蜓、银蛇、尘埃。
一个地球太少了。
是的,太少了。
之廿二
像游戏一样的生活。
像生活一样的游戏。
现代化。现代化。现代化。
游戏像生活一样,从始到终都是结局;
生活像游戏一样,从头到尾都是悬念。
睡去尤如玄幻,醒来仍似穿越。
像游戏,也像生活;
像生活,更像游戏。
边游戏边生活,抑或:边生活边游戏。
康德说,有两样东西最值得人敬畏,那就是:“我们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
徐志摩说,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梦想,在实现前夭折,
花蕾,在开放前凋零。
游戏,在生活中畅行无阻;
生活,在游戏中走投无路。
齐白石在纸上画满了虾,欢蹦乱跳的,那是虾的游戏,却是齐白石的生活;
游戏是真的?生活是假的?
半真半假的生活是游戏?
半真半假的游戏是生活?
所有的结局都到齐了。
你在哪儿?
之廿三
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变化会议,开得不怎么成气候。
当然,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破地球那些破事。
惊动了不少地球人。
——太空终究不是我的家!
所以,玛雅人早就说过了:地球并非人类所有,人类却是属于地球所有。
狂欢,
即将曲终人散;
连寄生虫,都会这么想。
张三丢了,李四跑了,王五死了。城市,看样子要碎了。
张三丢了,谁来摆摊呢?
李四跑了,谁来还钱呢?
王五死了,谁来渴酒呢?
看样子,只能画饼充铠了。
唉!
心花怒放的放,丢了。
只剩下,心花怒放的怒。
寻找一方记得住乡愁的乡村?
这样的寻找总会落空。
城市,正以推土机的速度向乡村开进。
传说中的庄稼在哪里?传说中的庄稼人在哪里?
被推土机宰割的,又岂止是庄稼?
在荒岛上开音乐会。
观众蜂拥而至。步行和游泳,是他们共同的工具。
音乐的本质只有两个字:和谐。
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地球最美的音乐。
狂欢,曲终人散。
所有人再一次发现:
心花怒放的放,丢了,
心花怒放的花,也丢了……
之廿四
新年的丽日犹在耳畔,漫天的大雪却逶迤而至。
……久违的,四时节序之美又翩翩而来。
四时节序之美——
周而复始,次第登场的季节转承之美。
汪洋恣肆的大美,任何外物不能阻挡的真美,喷涌着大自然灵魂之光的唯美……久违了吗?久违了。
四时节序出了问题:
比如,南极有一百座冰山——亿万年不曾融解,但现在它们开始崩塌,漂向新西兰。
比如,北极和喜玛拉雅山的情形也极不容乐观。二十年后,一些海岛和近海陆地将不复存在。
它们的问题,就是四时节序的问题的爸爸。
所以,四时节序的问题,是环保的问题,更是人性的问题。
人之初,性本善。
自然之初,性本善。
四时节序之初,性本善。
谁先改变的?
……不是自然,不是四时节序。
大雪飘飞的日子,对雪独酌,杯子里是一汪艳红的意大利美酒。
穿过刚刚远去的几片数得出年龄的浮云,月亮从唐宋元明清……走来。李白、白居易、苏东坡的月光,倒映出久违的四时节序之美。
阿尔卑斯山的雪,飘满了艳红的酒杯。
四时节序,古老的天苍苍,古老的地苍苍,古老的人苍苍。紊乱在人类因物欲而癫狂的分分秒秒……
冬天可以像夏天一样热,夏天也可以像冬天一样冷,花朵没有了胎记,树木也没有了年轮。空间排挤时间,时间切割空间。空间失去了时间的方向感,时间失去了空间的历史感。
四时节序之美呢?
错乱。混沌。迷失。重组。
新的排列组合在进行中。
——上帝也很不自信地问:谁在主持这样的游戏?是我吗。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