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有毒,却分外滋补
2016-08-23July
July
《老笠》就像拿着心脏除颤器对着胸口狠狠地抽击了几下,它一个激灵,喘了一口粗气上来—“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对很多内地人来说,香港,是一座建在旋律和影像上的梦之浮城。TVB的家族恩仇让我们感受到了遍地流金,王家卫摇曳的镜头像万花筒摇出繁花似锦、颓美浪漫,从古惑仔系列领略风情里的一丝血气方刚,陈果和彭浩翔们,又让我们领教了它的鬼马怪诞、光怪陆离……然而一个急刹车,到了电影《老笠》,反复说的却是:This City Is F*cking Stuck。
香港确实值得郁闷。单就电影来说,式微有目共睹,就算有合拍片这种新兴产物救市,也好似千山万水求一个水土不服的药方,根治不了“廉颇老矣”的沉沉暮气。《老笠》里,老嘢用娱乐圈来做隐喻:“社会就像一个娱乐圈,第一线的人几十年都是第一线,到现在,刘华还是叫华仔,你已经是一个叔叔,不用多久你就变成我这样绝望的无助老人。”
青黄不接,阶级固化,发展受阻,老嘢刺中了香港的困顿和痛点。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惨绿青年,猩热的霓虹迷花了眼,哪里还看得到出头天。抱怨时运,破罐破摔,“低处未算低”的草根文化被“一再拉低生存底线”的屌丝法则偷换,名曰独善其身,实则苟且偷生。片中的废青阿平,蜗居鸽子笼,哥哥在上铺床震,老爸老妈战火横飞,他还能两眼放空地吃面。活着似行尸走肉,就算半路遇人跳楼,飙血飙得劈头盖脸也触动不了他的神经,只会因唯一一件名牌衫染血破口大骂。报复社会的手段都透着“怂”:扎破安全套、偷吃三明治、往咖啡机里放泻药……明废暗贱,这个具有香港特色的废青,真是衰到出汁。
本以为又是一部香港人变着花样自怨自艾的电影,但结尾的反转和出其不意的穿针引线,给了我好一记打脸的快感。相信看完这部片,每个人都会去查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兼编剧火火何许人也,继承了一点彭浩翔的衣钵,又沾了一点昆汀的暴力美学,把弹丸之地的困兽之斗巧妙地“浓缩”到一个便利店。《老笠》改编自话剧,带有浓浓的舞台感,比方说群魔乱舞之际,一个小孩进来,这群人立即做出其乐融融的样子,小孩一走,各就各位,有人举枪,有人投降,有人捆绑,自觉恢复战场,下一秒就爆头。火火另辟蹊径地熬出一碗浓齁的毒鸡汤,带着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戳你脊梁骨又戳你心窝的纯正港味,虚虚实实的光影之中,让人惊喜地瞥见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一霎返照。
“老笠”在粤语中的意思是抢劫,便利店惊魂一夜,劫财劫色烧杀抢掠历经浩劫,爆粗爆乳爆炸爆头充满爆点。这里是法外之域,也是灵异结界,混进各色人等,每个人都带着走向毁灭的疯狂,蒸发绝望癫狂的气息,在罐头一样的便利店空间压缩发酵,嘭地一下,飙血浆和开香槟的血腥狂欢粉墨登场。
空间是封闭的,一支手枪带动了流动性和不确定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一次以为危机解除,拿枪的人又成了新Boss。原委可追溯他们的困顿和绝望:老嘢做了一辈子穷苦潦倒的龙套演员;警察当卧底变了节;便利店夫妇相爱相杀几十年;目无法纪的黑道大亨要把性病传染给女医生;二世祖不敢出柜,被女朋友发现形婚后纠打堕楼……枪,是一个特权符号,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能对人生杀予夺。拿着这把枪,谁都可以当一秒钟的主角,跟困顿和绝望拼个鱼死网破。绝望癫狂的众生相,是投掷在命运轮盘的色子,一盘盘重新洗牌,一盘盘血本无归,一言不合就团灭,仿佛有神秘莫测的庄家在空中拍掌窃笑。
在这一夜,废青阿平鬼使神差地当了救世主。然而老嘢告诉他,就算当了一夜的英雄,出门后还是一世的狗熊。“做人,有时真的差过做鬼”,最惨的,是鬼想上身,都嫌弃你没出息。不过,也有温暖的理解,闪回里与阿平在生死交界有过一面之缘的鬼,不忍心占据刚燃起生存斗志的青年躯体。阿平领回肉身,天光一亮,浴火重生,决计好死不如赖活着,活出人样给鬼看。
实际上,这些人的生存之艰难荒诞,刻出的是整个香港的愁容。火火说:“我想通过这部戏告诉大家,香港现在是很差,但不要让自己死,无论生命上还是斗志上。”本是为香港社会哀叹的送魂经,一下子变成鼓舞士气的进行曲。这座城市堵塞了,卡在青黄不接、半死不活的关口。《老笠》就像拿着心脏除颤器对着胸口狠狠地抽击了几下,它一个激灵,喘了一口粗气上来—“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看完电影,我立马点开陈奕迅的歌:每次杀不死你,杀不死你,也医好你。切记要争口气,要争口气,你不要死。
《老笠》
导演: 火火
主演: 郭伟亮 / 林雪 / 冯淬帆 / 曾国祥
语言: 粤语
上映日期: 2015-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