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初夏的黄昏

陈若鱼

【一】

苏蒙没经历过恋爱，却经历过一场分手，在张家界的玻璃栈道上，一双手拉住她说，我真的做不到，我们分手吧。

那是她头一次遇见赵荣，在玻璃栈道的入口吓得失魂落魄。

她当时还以为遇见骗子了，后来才知道是他认错人了。而正牌女友远远听见他说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苏蒙跟赵荣一起下了山，在小店里歇脚。

你真的不去找你女友吗？苏蒙问。

她会回来的。赵荣的口吻其实有些不确定。

聊了一会儿苏蒙才知道，原来他有轻微的恐高症，却被女友拉去走玻璃栈道，还被威胁走不完就分手。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可是没想到刚踏上去就双腿发软，想抓住身边的女友却不小心抓住了苏蒙。

不会真的因为这样分手吧？她问。

赵荣死撑面子，说分手就分手，但目光一直盯着下山的路。

苏蒙在小店一直陪他等到中午，女友也没有出现，赵荣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

要不，打个电话吧。苏蒙说。

不打。赵荣口吻坚定。

苏蒙耸耸肩，跟他告辞，刚走出不远，回头就看见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山上跑去。

苏蒙恍然大悟，原来她应该早点离开。

【二】

苏蒙回长沙以后，在微信上给赵荣发了条信息，问他那天是不是上去走了玻璃栈道，一分钟之后，赵荣发来一只号啕大哭的猴子。

他说，上去之后才发现女友从另一条路下山了，然后再也没接过他电话。

苏蒙傻眼了，原来这个年代还真有这么任性的姑娘。苏蒙大约是出于同情，偶尔有空就在微信上跟赵荣聊天，后来越聊越投机，所以四个月后的光棍节，赵荣随口提出不如做一天情侣时，苏蒙没有拒绝。本来以为顶多PS一张合照，在朋友圈凑热闹，没想到赵荣飞来了长沙。

苏蒙在机场接到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恋爱了。

苏蒙带赵荣去步行街吃葱油粑粑、口味虾和东安鸡，然后在黄兴像前合了影，再散步去定王台附近的咖啡馆小坐。赵荣借口上洗手间的时间，从外面买了一束玫瑰，9枝，粉色的，衬得苏蒙的脸粉扑扑的，沉睡的老少女心也苏醒了。

赵荣坐午夜的飞机离开，坚持不让苏蒙去送机，说太晚女孩子不安全。苏蒙的少女心又嗒嗒地跳起来，眼前的赵荣也比前一秒又好看了几分。

赵荣的出租车消失在车流里时，她意外地有些难过。

一起制造了回忆，聊天的内容就多起来，苏蒙想起赵荣的时间也多起来，甚至想知道他早晨吃了什么，有没有午睡，有没有太累，有没有……想她。

苏蒙再毫无经验，也知道这种感情是喜欢，是爱。随后聊天回复的不那么快了，煲电话粥不那么久了，赵荣才发觉了问题。

他问苏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蒙在电话这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她那时候才明白，当所有的心事都来自一个人的时候，是开不了口的。

【三】

赵荣要来长沙出差，是春天了。

苏蒙翻箱倒柜找不到一件好看的衣服，跑去商场买了一条连衣裙，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

赵荣看她的眼光比之前还亮，他们一起吃了饭听老板说橘子洲有音乐节，又去了橘子洲，人潮拥挤的湘江边，不知名的乐队唱不知名的歌。

苏蒙看了一眼赵荣，他也正看向她，两人的手被热闹的人群推动着碰触在一起，他趁机握上去。苏蒙的手心汗涔涔的，他却一直没有松开。

橘子洲的夜风很凉，但苏蒙的心很温柔。

一个月后赵荣辞职来长沙，在苏蒙的小公寓对面租了一间，早晨一起出门上班，晚上一起回来。苏蒙低估了热恋的热情，一个月内吃遍了长沙的美食，看遍了长沙的风景，只隔了两道门还觉得想念。最后，苏蒙索性退了自己那间搬去了赵荣那边。

【四】

在苏蒙冷不丁登录荒废很久的博客之前，她跟赵荣的生活都和谐而美好，直到那天她在博客里看见20岁的愿望清单。

一个人旅行，读十本世界名著，去泰国看人妖，和某某告白，和喜欢的人玩滑翔伞。其实写的时候不经意，后来很快随着博客的没落而忘记了，但不知不觉都做过了，只有滑翔伞这一项，还是空白。

苏蒙忽然开始理解赵荣的前女友了，也许人家的愿望也是和心爱的男人一起走完玻璃栈道呢。女人就是这么矫情的动物，越是不可能越想挑战。苏蒙还是跟赵荣说了这个愿望。

给她盛汤的赵荣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恐高症的人玩滑翔伞太危险了。

苏蒙虽有些不甘心，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觉得自己不能太作了。苏蒙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得知公司新来的应届生是一位滑翔伞爱好者时，她的心又动了动。

最终，苏蒙瞒着赵荣跟应届生一同去跳伞了，一次不过瘾，两次，三次……

赵荣在网站上看到照片，是两个月后了，他打电话给她，但她不承认，其实她跟应届生并没有发展出什么不一样的关系，只是那种抵死不认的口吻让赵荣有些难过，好像她跟应届生真有什么一样。

苏蒙回来的时候，赵荣已经不在公寓了，留言说是出差了。

一周后赵荣回来，苏蒙全盘托出，但感情到底不一样了。

开始的时候不用说开始，结束的时候不用说分手，苏蒙从他的公寓搬走时，只说了再见。经过步行街的黄兴像时，她愣了愣才泪流满面，如果只做了那一天的情侣该多好，一切都还没变。

【五】

毕竟第一次恋爱，苏蒙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会想起赵荣，会看他的朋友圈，节日的时候，会收到赵荣的群发祝福。尽管他们对彼此都还有感情，但更清楚他们好不了。

赵荣离开长沙，临别前还约了苏蒙见面，她大方地赴约。

赵荣说，恐高症克服不了，那就只能找一个不爱冒险的姑娘，安稳度日。

苏蒙举杯，祝他找到一个不让他走玻璃栈道也不逼他跳伞的姑娘。

赵荣说，其实当时她只要多解释一句他也就信了，可她偏偏什么也不说，他有些不懂为什么跟苏蒙就这样分开了。

苏蒙笑笑，她说她也不懂。

以前苏蒙常听人说，初恋是多么难忘，连打架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

现在才明白，正因为那是初恋，是远到说一千句我爱你也回不到的过去，所以才美好，才动人。遗憾的是，她连一场架都没跟赵荣吵过，就失去了他。

追苏蒙的人一直都有，她也试着交往过，可赵荣就像是印在她脑海里，是她20岁那年告白不成功后唯一爱过、热恋过的人。要多难忘，就有多难忘。

最难过的时候苏蒙也没有删掉赵荣的微信，所有联系方式都留着，但就是不联系。她不知道赵荣有没有找到那个让他安稳度日的姑娘，只知道他后来又去了一趟张家界，在玻璃栈道的入口犹豫再三还是没能站上去。

然后看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原来恐惧和爱并不矛盾啊。

苏蒙知道那是写给她看的，默默点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