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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英红:现在才像一个真正的演员

2016-08-22莫兰

北京青年周刊 2016年30期
关键词:惠英红邵氏动作片

莫兰

采访安排在惠英红的新电影《幸运是我》点映活动后台,片中她扮丑扮老,演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开始她对这个角色是“拒绝的”,女人天性爱美,即便剧本再好,她也不想提早牺牲自己的容颜,“如今找我的角色大多都不是特别好看的,所以担心会不会拍完之后漂亮的角色就离我更远了”。舍不得推,也不想接,惠英红就这么拖了导演一个多月,直到和妹妹聊起此事,她才下定决心,“我妹说,一个演员如果碰到一个很好的角色,但是要去讨饭,你会介意脏不脏吗?”当天,惠英红就让经纪人回复导演——她要接。除了站在专业演员的角度考量,惠英红决定出演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母亲亦是老年痴呆症患者。起初剧本将角色定位在七八十岁,惠英红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将角色改为现在的六十岁左右,“老年痴呆症有三个时期,导演想拍中期,可其实中期没那么老。我妈妈是老年痴呆,病发挺明显的时候已经是50多岁了,70多岁已经接近后期了。医生也跟我说老年痴呆其实在50多岁的时候已经有明确的小反应,所以我觉得既然要拍就要真实,并不是因为我爱美”。

曾经和许多人一样,惠英红认为老年痴呆是八十岁的事,因此对于早期母亲的反常表现没放在心上。老太太常常迷路然后被警察送回家,看电视时记不住如何换台就会大声喊叫,甚至经常忘记吃饭导致营养不良。开始惠英红以为母亲只是记性不好,还曾经不耐烦地责骂,“那段时间我们两人的关系很差,见面都躲着,甚至争吵。现在我妈妈已经病得很严重,手脚不灵活,胡言乱语,吃饭也困难,所以我很自责”。剧中惠英红的造型、对白以及她表演的状态,都完全参考母亲,而在影片开始宣传之前,母亲患有老年痴呆一事还是惠英红和导演间的秘密,“导演觉得真实的经历最有说服力,我才把妈妈的事说出来,希望有一个真实的个案给大家参考”。惠英红曾在接受鲁豫采访时说,她的一生是别人的两生。而如今,她又活了一次母亲的人生。

采访前,记者担心她不愿再提往事,工作人员却大方保证“放心,红姐很喜欢分享”。从影四十年,惠英红可谓见证了电影圈的兴衰起落,她说,“我1990年来大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因为香港很小,给外界的认可都是动作电影,别人的评价都是这个特技、武行很棒。其实中国人才很多,现在越来越大制作、高科技,不用打得满身伤,也让别人看到我们中国演员毫不逊色”。

惠英红祖籍山东,父亲出生在大户人家,迁居香港后家道中落,一家人住进了贫民窟的木屋。不幸的是,由于台风的侵袭,惠英红家的整座木屋被毁,只得逃到大楼的楼梯间寄居,“那时候香港很穷,餐馆的剩菜剩饭都会弄干净拿到后门分给穷人,我们家就是这么过来的”。靠残羹冷炙存活并非长久之计,于是年仅三岁的惠英红和妹妹便跟一个同样穷苦的阿姨到湾仔区卖口香糖,她说,60年代香港的环境是很有爱的,越穷的人越互相帮助,至今仍感激那个好心的阿姨。1963年恰逢越南战争,美国加入南越阵营参与对抗北越,因此常会有美国水兵来香港并到湾仔红灯区度假,他们也常常照顾小孩的生意。“我嘴巴很甜,会逗别人开心,所以赚得最多,别人八个小时卖不到100块,我四个小时就卖了200块,然后买了炸薯条和可乐,偷偷去公园荡秋千”惠英红说,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人出了社会就再也回不到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我常常回去找以前那种炸薯条的味道,可再也没有了”。

这样谋生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随着年龄和心理的成长,惠英红的心早已飞出了湾仔,“不想一辈子都看到吧女喝酒、赌博、吸毒死掉”,于是,十三岁的她应征入香港有名的海天夜总会做舞蹈演员。然而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顺利,整整九个月她都在表演舞狮,当“狮子崽”,完全没露脸的机会,“到现在我都觉得是领班在针对我”。后来她听说全香港最大的美丽华饭店的夜总会在招“学习工”,便跳槽过去,没想到一路顺风顺水:当主角,代表香港去美国、丹麦、澳洲表演,一跳就是两年多。

1977年的一天,一个男人走到后台,说他们在拍《射雕英雄传》,需要年轻女演员。这个男人就是香港著名导演午马,当时他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副导演。午马让女孩们回去征求家长意见,惠英红则想都没想就举手说:“我去!”第二天她也没跟家里打招呼,独自去了邵氏试镜,“一开始给我定的角色是梅超风,但是上装后导演也觉得我演不合适,后来是我一起跳舞的师姐演了梅超风,但是他觉得这个女孩挺灵活的上镜也挺好看的,就给了我演女二穆念慈的机会”。

入行后,惠英红很快签约了邵氏,月薪由跳舞时的1500元锐减到500元。弟弟妹妹刚出生,加上父亲患有癌症,这个选择母亲是反对的。十六岁的惠英红尚未具备签约资格,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红,会赚大钱,便打电话到学校给姐姐,让姐姐替她签下了合约。果不其然,1982年她凭借《长辈》中江湖卖艺女程带男一角,拿下首届金像奖影后。娇羞妩媚又英气逼人,拍摄此片时惠英红年仅22岁。拿奖后,她逐渐成为邵氏的当家“打女”,也是香港最卖座的动作戏女演员。同时期活跃在影坛的还有郑佩佩、杨紫琼、胡慧中、林青霞等女星,惠英红说,那时的女明星要比现在幸福得多,“当时不用跑宣传,只要在邵氏拍戏,记者会来我们的拍摄地做访问、拍照,穿着戏服,服装也不用自己买,化妆、发型都是公司的人帮忙。那时候很简单,不需要说某某穿什么牌子,我一定要穿好点,或者某某发型是NO.1的,我也不能输。比拼这种事,其实很累”。

对有强烈表演欲望的惠英红来说“当家打女”这个“宝座”她不享受,甚至让她非常敏感,没等记者说完她便反问道:“这种印象还没改变吗?我真的不想当女侠,以前拍动作片虽然很成功,但跟武行一样,看着别人漂漂亮亮地演戏,自己永远都是男装,脏得不得了,浑身的伤。那时候不太享受表演,反而这几年拍很多难度很高的角色我会享受,因为会花很多时间去做功课,现在我觉得自己才像一个真正的演员。”

90年代中后期,香港电影市场的风向逐渐由动作片转向文艺片,却也成了惠英红最惨淡的时期,找上门的角色,大多是一些配角,甚至有人请她演母亲,新晋的导演们普遍认为,动作女星演文艺片不行,能给她女二的角色已算是尽了人情。如此的落差,让惠英红无法接受。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多月,不洗漱不清洁,去洗手间也不看镜子,否则就会对着镜子咒骂;若是有约会,出门前衣服则堆满一地,穿了脱,脱了穿,没一件觉得好看,房间门开了关,关了开,最后还是打电话给朋友说“我不舒服,不想出去了”。负能量在惠英红的身体里占了上风,她觉得自己活着是跟其他有用的人抢位置、抢空间,她想,不如死了吧。极度痛苦的惠英红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被抢救醒来后的第一眼,惠英红看到的是妈妈和妹妹哭肿的脸,她倍感内疚。“我惠英红一向都很强,不管腿断掉还是受多重的伤都直接开拍,不该是这样,肯定有问题。”她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于是积极联系医生,开始慢慢调节自己,“开始治疗后我不见圈里的人,因为不想再让他们看到从前的惠英红。准备好改变之后,我就打电话给老朋友问问有没有什么拍戏的机会,后来就有很多不是主角但戏份很突出的角色找我拍。抑郁症可能无法根治,但现在我知道一些自我调节的方法,人开朗了心宽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会好的”。

此后惠英红逐渐低调复出拍片,不再计较角色。《心魔》中,她扮相邋遢,吸烟,嗜酒,为保儿子周全受尽屈辱,94分钟的电影,融进了28年的起起落落。第29届金像奖颁奖礼当晚,登台领奖前她担心激动过度,事先服了镇静剂,没想到还是哭成了泪人。

历经死亡和重生,言谈间,惠英红的一字一句都犹如电影片段般在脑海闪过,问是否有哪一刻坚持不下去想放弃,她直言从未有过,“我的人生有很多矛盾出现:讨厌拍动作片,但是动作片让我红,让我的家庭变好,可又是因为动作片让我无法生存下去;在湾仔的生活虽然苦,却也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福祸相生,苦乐并存,惠英红就在这样的矛盾中走过了五十六年。50岁的时候她曾打算写一本自传,但因牵扯到太多人的隐私,只得不了了之,“再精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拍拍我妈妈就好了”。

眼前的惠英红穿短裙,涂小清新的指甲油,她说,要一直保持少女心。现在她依旧单身,但仍然对爱情充满期待,“年龄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少,这是事实,那就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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