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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与塔松

2016-08-22文_袁

读者·原创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野孩子生火小巷

文_袁 筱

夏日与塔松

文_袁 筱

一个身心单薄、没什么好说的穷学生,一心只想自由地生活。

屋外烈日炎炎,我用手遮住头顶上刺眼的光线,阿葱蹲在我对面的一堆破木板上,我建议:“我们生一堆火吧。”

那年夏天我5岁,阿葱12岁,他的个头比我高很多。虽然后来他成了小混混,常把白酒藏在楼下废弃的水沟里偷着喝,但那时他很爱护我,事实上,他爱护每一个人。

阿葱说:“天这么热,生什么火。”说话时他的眼角和嘴角向同一边斜,此后他在我眼里都是这副模样。

我坚持:“生火吧,生火吧。”我已拢了一小堆杂屑,有木屑、碎纸和一些泥。

阿葱看看我,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了一小堆火。“太热了。”他很快就踩灭了那堆火。

然后,我们走到烈日之下。我眼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但我没有感到十分热,也没有因为火被踩灭感到失落。那时我爱身边的一切,我爱着每一个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并且不觉得辛苦。

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几乎坍塌的小木屋,倒在工厂的旁边,距它几步之遥就是工厂的厂房,噪音隆隆的门外有几棵高大的垂柳、一棵不知名的阔叶树,在我更年幼的时候,我曾见过两只彩色的鹦鹉在树上做窝。而厂房的房顶上常常站着一只羽翼漆黑、长尾鲜红的鸟。

阿葱给我的印象一贯很温柔。虽然后来他没有考上任何学校,转了无数次学。他的爸爸蹲了大牢,他的妈妈是个“狐狸精”。10多年后我再见到他,他已长得很高,腰细肩宽,提着女朋友的拖鞋和他妈妈谈笑,他们三个刚刚在河里游了泳。那个女孩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就再没见到过她了。10多年后的阿葱当了协警。

他把两手伸过头顶,说:“无聊死了,你去看看你妈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小零件,拿来玩吧。”我点头答应。

当我很坦然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妈眼里闪过一点儿疑惑和惊异,她小声说:“别,他是要拿去卖吧。”我声音低低地索要了几次,无果,便很快忘记了,然后拿出柜子里的量角器,开始测量我的花瓣和树叶。

那个夏天过后,我就没有怎么同阿葱单独相处过了。我和一群孩子一起徘徊在午夜的街巷,钻进楼房之间的昏暗小巷,在路灯照不到的小巷的尽头,他们都隐去了身形,只能看到烟头的星火和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我们在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玩捉迷藏,没有人感到害怕,我们都玩得很快乐,大人们说那里有吸毒者藏匿,但这对我们来说只是吓唬胆小鬼的玩笑。我们在高墙上走,然后顺着电线杆滑下来,吃屋顶很甜的葡萄、树上如蜜的无花果……

我住在一个被高山隔绝的西部城市,在萧条的工厂里长大,隔壁小区住着垄断企业的富人们,那边的孩子有时会过来跟我们玩,但我们不过去,因为那边的草地是不能挖的,树也不能爬。有一次,我与一个那边的孩子在一个废弃的屋顶上用木板搭建小屋,他的父母赶来让他回家,喊:“别跟野孩子玩!”我立刻被激怒了,大声问他们:“说谁是野孩子呢?”他们没有回答,讪讪地离去了。我照样立刻忘了那件事。

童年时单纯如水,我能够旁若无人地坐在路边看蚂蚁或者搓泥球,从下午一直坐到黄昏,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只当你处在另一世界。父母们对童心也十分宽容,不论那人的家庭是怎样的,孩子们都可以一起玩耍。

工厂后面有一片临时搭建的房子,一头住着建新厂房的工头,另一头住着造房的工人。那些人家的孩子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会一起把青草、紫色浆果和鲜花做成酱,包成“粽子”,一起在草地上玩耍。我记得草地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如镜的水池,每年春天里面都游动着可爱的蝌蚪,春天一过,便又全消失无踪了。草地上还有一株繁茂的塔松,隔壁小区也有一株,但是枝叶稀疏歪斜,远远比不上我们的塔松。每次看见它高大的身影,绿意盎然的威严,尽管四周一片萧条之气,我们却能从中感受到舒畅。

去年那株塔松被雷击了,轰然倒下,后来它由木桩支撑着站了起来,我再见到时,它已经很衰弱了,只剩不多的绿色。年末时,它死去了。塔松陪伴了我们10多年,是工厂里最高的树,它的死亡让我感到一种如朋友故去的难过。

那年夏天的夜里,生产结束后的工厂里安静极了,窗外夏虫尽情地叫着,有些喧闹,而夜的静谧依然广袤而厚重,空气中飘荡着草木和花朵的暗香。我们走过小路,我妈去洗手,她让我站在厕所外面等她,我就站在那棵巨大的塔松下,为了使我保持安静,她说:“别忘了我跟你说的,每天晚上,塔松下面都有小精灵在跳舞,你得经常看看,才不会错过。”我屏息看着树身上的纹路,看得整个人都要融进树里了,身体仿佛随着风的手旋转,腾空而上,又融入那夜里去了。这一切直到今天我都记着,可塔松已经死去了,工厂维持着即将倒闭的惨状,我们都长大了,有一些人夭折了,有一些人逝去了,据说有些房子要卖掉,而另一些要推成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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