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学路上
2016-08-22卢十四
文_卢十四
逃学路上
文_卢十四
每个人都有一段青春里的隐秘故事。我们在成长里获得的所有真知灼见,都是在各种貌似不可告人的禁忌和秘密里无师自通。
“卢十四,你的作业呢?”
“忘带了。”
“回家拿去。”
于是我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到车棚取出自行车,骑出校门。然而,我并没有往家的方向骑。
那一年我上初二,整个生活的核心、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学习。我的成绩并不算太差,但无法令任何人满意。我还有很多精力可以投入到学习上,但我就是不学。
对了,当时我差不多有3年没看过电视了。每天回家吃完晚饭,我就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作业。“为什么每天学校的作业都要做到十一二点?”我爸问我,“你就不能早点儿做完?想给你安排点儿额外的学习任务都不行。”
如果早点儿做完作业的下场就是被安排更多的学习任务,我为什么要早点儿做完?难道我傻吗?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在房间里磨蹭到11点以后。我看闲书、发呆、口水流一桌子……像服刑一样。
事实上,我连学校的作业都未必会完成。为了少做一点儿作业,我和我的同学们研究出许多办法:想办法瞒过课代表不交作业;算准哪些习题集老师不会细看,交“白卷”上去;早读的时候借同学的作业来狂抄,有时候连抄都来不及了就胡编。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说:“有些同学,写作业很不认真,乱写一气。‘焚书坑儒’的名词解释,居然写成‘烧书埋人’。”全班哄堂大笑,我笑得格外响亮,不知为何,老师狠狠瞪了我一眼。等作业发下来,我翻开自己的本子一看——白纸黑字,那个把“焚书坑儒”解释成“烧书埋人”的居然就是我。
至于忘记带作业,一开始是真的忘记了,老师就让我回家去拿。很快我发现,当我没做作业时,“忘带”是很好的缓兵之计,一旦老师让我回家去拿,我就赶紧跑到学校附近的江边补作业。
作业其实也没多少,10分钟就补完了,但我不可能10分钟就从学校到家走个来回。为了把谎扯圆,我得在江边待够20分钟。我向后躺倒在石凳上,仰面朝天,看天上的云缓缓飘动……突然之间,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直以来,我的世界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我要在固定的时间来到学校,在固定的位置上坐一整天;我要在固定的时间回到家里,然后在房间里坐到11点。我要靠瞒、骗、赖,去获取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我可以在房间里趴在桌上睡觉,但不能出房间;我可以不写作业,但不能被老师发现……这些喘息的机会如此有限,根本不能称之为自由。
而此时此刻,周二上午9点,本应在教室里听课的我,却躺在江边看云。虽然只有短短20分钟,却让我从牢笼中暂时跳了出来。
20分钟后我回到教室,心里多了一个支撑我活下去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忘带作业的频率悄然提高了,而回家拿作业所耗费的时间也悄然增多了。很快我又发现,老师往往不会把“赶一个学生回家拿作业”这种课堂小插曲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在讲课上,直到下课也没注意到那个学生还没回来。至于下节课的老师,多半也不会对班上出现一个空座位感兴趣,无非是哪个学生请假了呗。
于是,我经常在上课时间出去游荡一两个小时。我明确地知道,这是在逃学。和那些强行和老师对着干的“暴力逃学”不同,我的逃学是“奉命行事”,因而极为隐秘。我深知这份隐秘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脆弱,如果我还想继续拥有时不时逃一次学的自由,就要守护好这份隐秘,绝不能暴露。为此我要做好两件事:一、逃学的频率不能过高,否则势必会引起老师的注意;二、这个逃学的方法只能我自己知道,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与之分享。
既然不能分享,就只能一个人游荡。我该去哪儿呢?我面临着新的困惑。当然不能一直在江边躺着。我的零花钱不多,对游戏厅也没兴趣,还有很多地方容易撞见熟人,都不能去。
最终,新华书店成了我的首选,钻进去随便找本书看,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另一个好去处是小公园,那里有很多卖旧书的书摊,里面有很多新华书店里找不到的有趣的书,何况旧书很便宜,碰上自己喜欢的也买得起。
可是很快这两个地方我都不太好意思去了,因为新华书店的店员、旧书摊的老板居然都认识我了。特别是旧书摊的老板,老远看到我就打招呼:“小伙子,你又来啦!”这令我羞愧难当。我是一个正在逃学的中学生,我巴不得在人群中隐形。我不想被人注意、识破,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个小孩也不知是谁家的,不学好,成天逃学。”
于是我只好回到江边,继续躺下看云。轻松愉快的感觉渐渐消退,我开始感到无聊、不安,甚至想早点儿回学校去。
初中生活已经开始两年了,此刻迷惘无望的生活还看不到尽头,偶尔回忆起无忧无虑的小学时光,感觉简直像上辈子的事情。如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不知该怎样挣脱这一切,也并未意识到这就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