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把灵魂裹紧（组诗）
2016-08-19刘怀彧
刘怀彧
在羊卓雍措停了一会
旋过岗巴拉山口
你一下 把我的想象打翻
羊卓雍措 你不应该这么大
大过我所在的城市
那城市 曾让我渺小的
走不出一条深巷
羊卓雍措 你不应该这么绿
绿得人瞬间色盲
不敢伸出脚来
生怕一步踏下 无边的空
在羊卓雍措我停了一会
静静地 停一会
我嫉妒地凝视
湖岸的几处村落
仿佛有张柴门
吱呀打开
时间像个有舌头的漩涡
把我舔一舔 吞了进去
朝卡若拉冰川看了一眼
从羊卓雍措过来
我久久不动声色
像当年脸色黑青 高大挺拔的舅舅
看着小孩子嬉笑打闹
不动声色
那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
卡若拉冰川不动声色地站立
比他更高的天穹
也矮了下来
我朝他看了一眼
将他熠熠生辉的白 晶莹夺目的蓝
收在心底
面对酷
我学会装酷 仿佛真的一样
在热龙乡结了一个亲
车子抛锚 在热龙乡
那个藏族男孩
围着车子打转
藏族男孩会讲一点点汉语
他说这里离江孜
还有50多公里
说他家里有厕所
说他家就在他手指的那一边
于是不想下车的 也下了一趟车
不想上厕所的 也上了一趟厕所
临走时 互留了电话
说如果到长沙 就请呼我
藏族男孩笑笑 黑脸白牙
好看
来不及问他姓名 就记下
“藏族男孩”
扎什伦布寺敲钟
一日 春夏秋冬
一路 地老天荒
从贡嘎到日喀则 扎什伦布
露出金色的光顶
清澈的阳光 高天 流云
覆盖下来
我张开身体 如同翻开一本
雪藏的经书
摸着白色的红色的墙壁
缓缓行走
像打着灯笼的盲人
菩萨和僧俗 都让出道路
移步进门 敲钟三下
我紧促的呼吸
被一缕檀香接住
牛粪的芳香
山口河口路口 五色经幡
借着风 大声说话
满天地 万物的话
都由她 说给神听
而那些云 一动不动
那些山 一动不动
那些牛羊 一动不动
偶尔看见一个人 慢腾腾
似乎在动
却一直还在原地
只有藏家门前 做成饼
码成墙的牛粪 一路芳香
追着无法停留的人
一直追到我的梦里
回到布达拉
你的布达拉
我的布达拉
一万个朝拜者
一个布达拉
布达拉
无数次看过
无数次想过
无数次在脑海里过了又过
而现在 我是回来
我的鸽子还在 经书还在
我铜制的法器还在 金塑的佛像还在
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的木梯还在
我低着头回来
像个准备挨训的孩子
我佛慈悲
祖母一样 微笑
红色袈裟的大哥 念念有词
进来 放下 好好歇歇
一直盯着念青唐古拉
从拉萨到纳木措 从纳木措到拉萨
这一路 我盯着念青唐古拉
再高反 再疲劳
也一直盯着
这么庞大高拔的山
第一次见到
今后 也未必再能见到
像前世的亲人 今生相遇
我要把他 一次看足
若问我 看到了什么
我只能噢噢噢噢 傻子一样
压着胸脯 小心地喘气
生恐一个咳嗽
便吐出 一座雪白
纳木措骑马
纳木措有很多故事
我只看到 纯粹的寂静
纳木措有很多飞鸟
我只看到 纯净的蔚蓝
纳木措有旅人 牦牛和马
我只看到 朝圣者匍匐而拜
纳木措天光云影雪山
我只看到 原始的浩瀚
一切都可退隐
只留一声耳语
便可传到彼岸
而我在此岸骑马 拍照
马是白马 天是蓝天
现在看来
横竖 都是污点
那些花长得多么炽热
那些极寒极旱的 石头坡上
一朵花站了起来
一簇花站了起来
一片花站了起来
紫色的头巾上
阳光灼热
我们停车 注目致敬
纷纷弯下身子 和她拍照
回来检阅照片
只看到那些紫色的
炽热的花朵 跳出画面
而自己 始终只是
一个陪衬
慢慢走过桑耶寺
在桑耶寺我走得很慢很慢
我看到哈布日神山寸草不生
桑耶小镇尘土飞扬
看到闲散的狗 躺在墙根下
绵羊成群结队 走过乌孜大殿
走向看不到草的草坡
在桑耶寺我走得很慢很慢
我看到四部洲八小洲 一砖一石地
显出庄严模样
看到红塔白塔绿塔黑塔 一招一式地
镇服凶神邪魔
跟在莲花生大师身后
我听到赤松德赞 一声惊叹
不可思议！——“桑耶”
在桑耶寺我走得很慢很慢
那个慢吞吞的讲解员
都已经讲到吐蕃的尽头
我还在原地 虚空地仰望
王在山上
土匪把山寨建在山上
能看到远处的粮食和女人
看到山谷中路过的财富
王把宫殿建在山上
能看到远处的族人与牛羊
看到炊烟升起 青稞酿出酒香
而松赞干布王看得更远更远
他把经书请来 菩萨请来
星空和云朵 一一聚拢
百姓与子民 翘首相望
落日照在雍布拉康
王已远行
佛替他 守着故乡
贡嘎遍地金黄
佛光下山
贡嘎遍地金黄
雪水下山
贡嘎遍地金黄
牛羊下山
贡嘎遍地金黄
看白杨哗啦
像小妹在门前洗脚
看杨柳弯腰
像老娘抱柴火回家
我也是醉了
看青稞、小麦和油菜
在河滩上满地耍蛮
夕阳下山 贡嘎遍地金黄
我也是醉了
把相机当成镰刀
嚓嚓嚓嚓
眼睛贼亮 下手贼快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