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乡路

万芊

金泾村是个十人见了九摇头的村。这村地处僻远，水网交叉，道路不畅，村里人出来不便，村外人进去更不便。金泾村在先前农耕稻作时代，因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村民们男耕女织，足不出户，尚能丰衣足食，一向被人称作“世外桃源”。然进入现代农业时代，这金泾村便显得落后了，全村没有一个像样的村办厂，村里集体的收入少得可怜，家家户户仅靠一年两季稻麦或油菜轮种，仅能维持温饱。前几年，市农林局曾派农业技术指导员下乡扶持，引进一批优质瓜果，种是种了，结的瓜果也是绝顶的出色，但就是这道路不畅，好瓜果藏在深阁里，村里人运不出去，城里人尝不到新鲜。

后来市里把金泾村列入市级经济薄弱村，委派交通局、建设局等几个建设口的大单位，带着资金驻村扶持。担任这次驻村扶持工作的是个年轻的大学生，姓蒯名源。别看这大学生年轻，可了不得，一是名校东南大学交通工程毕业，又是上海交通大学在职硕士研究生，二是这姓更了不得，金泾村都知道香山匠人蒯祥，造的是北京金銮殿，官至一品工部侍郎。说起蒯姓，金泾村人总问你是蒯祥的后代么？蒯源呢，只是笑笑，笑而不答。金泾村人便说，不答便是真的，于是满村的人都在传说香山蒯祥的重重孙子，带了几百万钞票帮金泾村人筑路来哉。

筑路非小事，村里自然把这事列入村重点实事来落实，不多的几名村干部头上，全都落到任务，担起肩胛，有的帮蒯源他们丈量路基，确定道路走向，有的召集村民把一项项筑路涉及的事项摊开来，让村民晓得，还有的专门就一些涉及村民利益的，跟村民交涉、协商，适当地给予一点补偿。

路基一丈量下来，蒯源便掂出了在金泾村筑路的分量，大学里学的一套，在这村里可一点也行不通。这村里原本是宅基挨着宅基、围墙顶着围墙，拆又拆不掉，挪又挪不开，只能见缝插针，蜿蜒蛇行。有的路基，按地势，上桥是坡度，下桥却来个九十度直弯，这般路，纵然筑造了也是险象环生。蒯源只能在路基上一段段再三丈量再三琢磨，能挖直的弯尽最大可能挖直，能放低高度的尽最大可能放低，这样就涉及到了村民利益受损后的赔偿问题，有几户人家，因赔偿达不成协议，成了筑路的钉子户。村干部便把所有的钉子户聚成堆，分成块，村干部们每人落实一块。

蒯源是委派进村工作的指导员，自然也分到了一块，其中最难缠的是金家。那户姓金的人家，男人叫林根，在金泾南村与北村的交界处，道路按走势该从他家的门外沿河走的，但是金林根就是不同意。其实，金林根这人也是个能人，早在二十年前，高中毕业返乡后就学了泥水匠，先是帮人造房子，后是做包工头，筑路造房子拆房子样样做，是村里公认的第一富户。自己的房子造得像别墅，宅基地全部用水泥铺地，沿河的河沿也筑了石驳岸，日子过得要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金林根不让筑路，咬定一句话，就是计划中的新筑路面要比他家的水泥场地高十公分，那一下雨他家的场地上自然要水没金山了，这自然不干。

金林根发了话，自己带了些人外出包工赚钞票去了，而家里所有的事则让老婆林根嫂顶着，人说这林根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人凶，是村里人都晓得的。自从计划着筑路，施工队的人在她家门口丈量路基，她便开始骂街，量一次，骂一次，骂得人家火起，恨不得把她揍一顿。事实上，金林根家的门前路通不了，南村与北村之间就成了断头路，这路筑了也只是个摆设。

蒯源上门，叫了声金嫂，金嫂爱理不理，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蒯源说，路是要筑的，你要有什么要求可向村里提出来。金嫂说要求我们是有一个，你们筑路总不能淹了我们家场地吧，路面总要比我家的水泥场地低十公分吧？！

第二天，蒯源又上门，正巧遇上林根回家，夫妻俩是事先商量好的，咬准了那句话。

蒯源说，好，低就低，保证淹不了你们家。如果不信，我们可立字据。

其实，蒯源晓得金林根作难筑路，是有原因的，一是一听说村里筑路，金林根便跑村里提出自己多少多少钱包了，但蒯源顶着不同意，这道路工程是要公开招投标的。金林根投了，但标书也不会做，开了一个天价，自然落了空。包工落空后，金林根就开始浑身不舒服。看见人家沿河滩要筑驳岸，而他们家的石驳岸已经筑好，自然提出要给予补偿，但蒯源实地一踏勘一丈量，坚决不同意补偿，理由一条，这段石驳岸，质量不合标准，需要拆掉重建。

金林根见几次三番闹不过，便以路面高十公分，他家水泥场地要淹水为由坚决阻止筑路，村里没办法，召集村民代表跟金林根协商。协商最后的结果，金林根同意筑路，前提是筑的路不能淹了场院。协议的附加条件是如水淹场地，村里将一次性赔偿金林根八万元，用以抬高水泥场地、新筑围墙。

一个月后，道路终于筑到了金林根的家门，那路面，确确实实按金家协议上提出的要求，低于场地十公分，只是在那段低于路面十公分的路面上，筑了一条高二十公分的微型桥梁，精致、美观，上可行车下可泄水，而整个桥梁采用的是预制工艺，只是待金家晚上闭门睡觉当口便一下子全部装配完工，第二日天亮上工时，只需稍微补补接缝，粉粉桥面。

见状，金家夫妻俩这才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