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和之困:“中国红”的“和平蓝”之梦
2016-08-16李石磊
李石磊
编者按:
申亮亮,来自焦作温县温泉镇西南王村,年仅29岁,是中国在马里共和国的维和士兵,来自陆军第16集团军。尚未成家,父母均务农。
2016年6月1日,在马里共和国维和的战士申亮亮遭遇恐怖袭击牺牲。
2016年6月8日14:00,申亮亮的遗体由中国空军专机护送回国。
在申亮亮牺牲后,他的战友们心痛不已,一名战士说:“我活着,但一个兄弟走了。他倒在了马里,再也回不来。惟愿英雄,一路走好!”
翻阅维和战友微信,有这样一段话:“离开祖国第七天,我每天开始盼望着太阳升起,那是祖国和家的方向,炙烤、疾病、战乱、贫瘠考验着我们,我们坚强面对!身在异国,感受到祖国的强大和人民的安宁,在一个发个微信都有延迟的国度,我们爱着祖国!跨越时差地爱着!中国军人在无数革命先烈的牺牲中真正地站了起来!
于炙烤、疾病、战乱中守护了马里的和平,年轻的战士却倒在了那里,永远不再回来。
活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但有些人选择了面对危险、守卫和平。
“中国红”为了“和平蓝”不畏牺牲,然而作为“维和大国”,我们的战士却面对着无法破冰的“维和之困”。
2016年5月31日,联合国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加奥营区遭到有针对性的恐怖袭击——一辆满载炸弹的汽车冲向营门,随即发生爆炸,中国维和部队士兵申亮亮当场牺牲,另有5名中国军人受伤。“基地”组织分支“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宣称对此负责。
中国政府严厉谴责攻击维和部队的恐怖行径,同时启动应急机制,将重伤者迅速空运至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的医院实施手术治疗。中国军方随后派出工作组前往马里,调查该事件的过程,协调处理伤亡人员的善后及救治工作,指导维和部队加强安全防卫。
目前,中国共有2882名官兵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部署在全球10个任务区。联合国的相关数据显示,中国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派出维和人员最多的国家。2015年9月28日,在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中国加入新的联合国维和能力待命机制,率先组建常备成建制维和警队,并建设8000人规模的维和待命部队,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维和大国”。
这些在异国为人类和平作出卓越贡献的中国军人是如何选拔出来的?他们在出国前经受了何种训练?执行维和任务时面临哪些危险?类似马里这次遇袭事件是否可以避免?为此,笔者采访了曾参与中国第三批赴马里维和部队、2016年5月刚刚回国的军官黎德山,以及多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现更名为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负责维和部队事务的退役军官陈爱辉,讲述鲜为人知的中国维和部队。
40天的强化训练
2016年5月,中国第四批维和部队抵达马里,该部队由警卫、工兵和医疗分队组成,主要来自北部战区的16集团军。该集团军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1995年-2000年,现任军委副主席范长龙上将曾任16集团军军长。
中国驻马里大使馆2016年6月1日证实,一名中国维和人员在5月31日晚发生在马里北部加奥联合国维和人员营区的遇袭事件中牺牲,另有5名中国维和人员受伤。
其中,警卫分队来自16集团军某机械化步兵旅。该旅是全军最早装备99式主战坦克的重型机步旅,素以战斗意志顽强、敢打敢拼著称。黎德山说:“警卫分队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营区警卫,当其他分队外出执行任务时,也要随行保护。”据黎德山介绍,维和部队几乎每天都要外出执行各种任务。
维和部队工兵分队则主要来自16集团军的某工兵团(该工兵团为国家级抗洪抢险应急专业力量)。在2010年松原水灾中,该团先后出动1459人次,往返机动2000余公里,打捞化学原料桶400余个,解救和转移受灾群众2700余人。
陈爱辉认为,工兵和医疗分队是维和部队的关键部分。他说:“维和部队不是到当地打仗去的,主要是协助战后重建。工兵不仅要修桥补路,有时候还要帮当地老百姓盖房子打井,这些都是维和官兵的日常工作。至于医疗分队,更是最受欢迎的白衣天使。马里的医疗水平很差,医疗分队不光给百姓免费义诊,更提供防疫服务(给妇女儿童打疫苗等)。通过这些贴心的服务,让当地老百姓感受到联合国维和部队是有武装的和平志愿者。”
黎德山介绍,维和部队的人员选拔颇有门道:“首先要求军事素质、文化程度和体能都得优秀,但这只是及格线。由于维和部队是代表中国军队开展对外交流、展现大国形象,所以形象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身高不达标的也不会被选中。如果有特长(如外语、武术、民族舞等)也是选拔加分项”。
位于北京怀柔的中国国防部维和中心,可以说是维和部队的娘家。维和部队官兵出发前,要在此进行为期40天的强化训练。黎德山说:“在中心的训练非常贴近实战。为了模拟非洲或者中东的情况,维和中心搭建了非洲和中东的城镇,建筑物都是按照1∶1的比例搭建的,仿真程度非常高。”黎德山介绍,维和部队成员要在实景中完成各科目训练。其中,尤其重要的是模拟演练如何应对突发事件。黎德山说:“对于维和部队的武力使用,联合国有着非常详细的称之为《交战规则》(ROE)的规定。我们在训练中心要反复演练ROE。”陈爱辉也说,“《交战规则》是维和行动中的军法,也是训练重点”,是由联合国组织国际法专家和军事专家根据实际情况编写的行动依据。
维和训练的另一大特色就是非常紧凑。黎德山说,在训练中心,除了实景模拟、战术训练和体能训练之外,还要学习外语、当地习俗和国际法等文化科目,远比部队的日常训练更为紧凑丰富。
由于对外交流也是维和部队的主要任务,因此出发前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维和部队会挑选一些有特长的官兵重点培养,学习与中国文化相关的科目(例如民族舞蹈、中国武术等)。
“实战毕竟是实战”
由于部署的区域为战乱地区,维和部队可能面临武装攻击。此外,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困扰着维和官兵。黎德山说,马里夏季的最高温度可达50摄氏度以上。由于局势紧张,只要一出营地,维和官兵就必须穿上全套防弹衣,人均负重达50斤以上。稍有不慎,就可能中暑晕倒。
除了炎热的天气,当地毒虫和热带传染病同样令人恐惧。“每天早上穿鞋的时候,我都要先拍打一下军靴,因为毒虫毒蛇可能会爬进去,不幸踩到就惨了。”黎德山说,曾亲眼见过毒蝎从自己鞋里爬出来,“马里的热带病种类多、发病猛,我们出发前必须打各种预防针,我自己都数不清打了多少针”。
“好在联合国的后勤保障比较到位。维和部队的宿舍和办公区都有空调,洗澡水供应也很充足。虽然当地气温高、卫生条件差,营房里却能洗澡,也很凉快舒适。部队还准备了棋牌室、健身房、电影放映、KTV等娱乐设施,给家里打电话很方便,比在国内野外驻训的保障条件还好。”黎德山说。
真正让维和官兵感到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维和官兵的最大问题是,如果没有任务,就只能在营房老老实实呆着,一来出去不安全;二来大部分同志外语水平不高,不带翻译很难和当地人或友军沟通。生活非常单调”。在马里部署了近10个月的黎德山,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多的闹市区呆坐了一个下午!
尽管如此,黎德山认为自己虽然是一名军人,在国内服役只能在训练和演习中度过,经历了维和行动之后才算真正上过战场,“我觉得战场的历练和训练演习很不一样,实战毕竟是实战”。
恐怖分子熟悉维和部队情况
在马里执行警戒任务长达10个月的黎德山说,马里当地安全威胁之严重外人很难想象。“咱们出去执行任务,如没按照原本勘探好的路线走,就有可能遇到袭击。经常有人打冷枪,有时候甚至是炮击或火箭弹攻击”。
在马里被袭击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然而曾为神枪手的黎德山表示,自己和战友从未与当地武装发生过真正的“交战”。“在实际操作中,很少有指挥官愿意根据ROE果断还击。毕竟,一旦交火就是国际事件,要接受联合国和我军高层的调查。如果击毙了对方,调查会更为严格和复杂。因此,我们在遇到冷枪攻击时,一般只是鸣枪示警,很少真往他们身上‘招呼。”
虽然只是鸣枪没有打中人,回来也得向上级详细报告情况,这更像警察执法中对武器使用的管理,而不是一般军队的作风。
造成中国维和官兵伤亡的汽车炸弹,并未冲进维和部队的营地。然而,因为炸弹的威力巨大,爆炸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冲击波还摧毁了营区内的一些建筑物和集装箱。
当地时间2016年6月7日上午,联合国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马里稳定团)在位于马里首都巴马科的总部,为牺牲的中国维和战士申亮亮举行追悼会。
黎德山说:“ROE规定,维和部队如果有明确情报证明本人、本分队或者联合国设施即将遭受迫在眉睫的攻击时,有权采取先发制人的任何手段去制止攻击(包括武力解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汽车没有开始冲击营房前绝对不能开枪。没人敢随便攻击十多米外还未加速冲击营地的民用汽车,你没法确定这是不是ROE上面所说的‘迫在眉睫的攻击行动。万一不是,后果非常严重。恐怖分子显然熟悉维和部队的行事规则,逼近营地后才发动攻击,缩短部队的反应时间。除非情报非常精准、能提前预警,否则这场袭击很难躲过去。”
陈爱辉认为之所以无法提前预警袭击,是因为维和部队缺乏足够的情报支援。他说:“联合国并没有军事情报机构,在马里也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日常的所谓敌情通报,大部分是来自当地政府军、法军或者美军的非洲司令部。由于不是自己的情报机构,情报质量并不高,也没有针对性。”更糟糕的是,维和部队禁止进行潜伏侦查一类的秘密军事行动,因为这违反了维和部队的公开和中立原则。
黎德山认为,策划此次袭击的“基地”分子非常清楚维和部队的情况,“维和部队毕竟和普通军队不太一样,营地如果像美军在伊拉克的基地那样,总是一副‘生人勿近,格杀勿论的态度,有违联合国促进地区和平的宗旨。联合国维和部队下发的训练材料强调自己不是占领军或殖民者,而是为地区和平作贡献的‘志愿者。因此,其营房建设都尽量低调,防御体系也尽量避免有攻击性的外观。”
最后,黎德山说:“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维和行动中伤亡很难避免,这是每一个维和战士在出发前就已经清楚明了的情况,选择了这条路,没人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