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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塔克《論蘇格拉底的精靈》中的艾帕米農達斯

2016-08-16浙江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

古典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情緒

羅 勇(浙江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



普魯塔克《論蘇格拉底的精靈》中的艾帕米農達斯

羅 勇
(浙江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

普魯塔克的對話作品《論蘇格拉底的精靈》記敘了公元前379年忒拜的解放。在對話中,普魯塔克讓在歷史上並未參與行動的艾帕米農達斯出場,並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由此產生的問題是普魯塔克爲甚麼要如此安排。這個問題已經引起學者們的關注和研究,但是這些研究的結論都將艾帕米農達斯與蘇格拉底並置,從而進一步加深了普魯塔克給人留下的“道德學家”的印象。本文在《論蘇格拉底的精靈》的對話背景之下,通過分析艾帕米農達斯的相關细节,試圖說明,普魯塔克讓艾帕米農達斯出現在這樣一篇對話之中,目的是讓他與《論蘇格拉底的精靈》在哲學上保持一致,由此對政治、尤其是對忒拜的解放採取一種蘇格拉底式的態度,从而提升《論蘇格拉底的精靈》的讀者的靈魂。

Author:Luo Yong is Ph.D Candidate at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Philosophy,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28,China).E-mail:lingdingyang2436@163.com

隨著斯巴達在伯羅奔半島戰爭(公元前431—411年)中取得對雅典的勝利,斯巴達成爲整個希臘世界毫無疑問的領導者。但是,斯巴達領導之下的希臘世界並非都真心服從於斯巴達。戰爭結束後,雅典、忒拜等城邦結成同盟,抵抗斯巴達,最終爆發科林斯戰爭(公元前395—387年)。爲能更好地支配這場戰爭,斯巴達與波斯就希臘世界的領土問題簽訂所謂的“大王和約”(The King’s Peace)。*簽訂於公元前387年,又稱“安塔基達斯和約”(Peace of Antalcidas),大王即是波斯王阿塔薛西斯二世,“和約”內容爲: 國王阿塔薛西斯認爲,亞細亞所有諸邦均應歸屬於我,克拉左門奈和賽普勒斯二島亦應歸屬於我;而其他希臘諸邦,除列姆諾斯、音布羅斯和斯基洛斯外,不論大小均須保持獨立;這三個地方與往昔一樣,依然屬於雅典人。但是,倘若你們雙方之中任何一方有不遵從此敕令者,我,阿塔薛西斯,將與那些遵從此令的諸邦一道,用艦船,用金錢,從陸上,從海上,向其開戰。(參見色諾芬,《希臘史》5.1.31) 關於該條約的影響,參見John Buckler,《公元前四世紀的愛琴海希臘世界》(Aegean Greece in the Fourth Century BC),Leiden:Brill,2003,頁171-180。按照“和約”,希臘世界的城邦,不論大小均須獨立,這等於解散了事實上已經存在的波俄提亞聯盟(League of Boeotia),從而爲斯巴達剷除了希臘世界的重要軍事對手之一。該聯盟中最強大的城邦忒拜對此十分不悅,準備拒絕在“和約”上簽字,但最終還是屈從於斯巴達國王阿格西勞斯的武力威脅,簽署了和約。

一、針對艾帕米農達斯的指控

解放前一天,流放雅典的解放者們派人回來查問誰將提供房屋,以便密謀者們歸來時隱藏,面對眾人的疑惑,卡隆同意提供自己的房子(576D)。恰好在此處,艾帕米農達斯的名字第一次被提及。但是,艾帕米農達斯第一次被提及時便面臨一場指控:

卡菲希阿斯啊,他[卡隆]不是個愛智慧的人,沒有受過好比你的兄長艾帕米農達斯那樣值得稱道和特別的教育,但是你看,他自然地被法律引導著去作好事,而且甘願爲了國家而承受最大的危險。而優越於所有波俄提亞人的艾帕米農達斯——他接受過針對德性的教育——卻不同,他是遲鈍的,沒有血氣的。(576D-E)

*翼的戰術問題》(“Epaminondas Pythagoricienou le problemetactique de la droite et de la gauche”),載Historia,Bd.9,H.3(Jul.,1960),頁294-308。但是,John Buckler並不認爲畢達哥拉斯學派對艾帕米農達斯日後的政治事業産生了很大影響,他認爲,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學說可能在倫理和行爲舉止方面影響了艾帕米農達斯,但對他在政治、軍事等領域的成就影響很微小,他在這些方面的成就本質上是某種實踐性的和受過教育的理智(practical and educated mind)的産物,參見John Buckler,《艾帕米農達斯與畢達哥拉斯主義》(“Epameinondas and Pythagoreanism”),載Historia,Bd.42,H.1(1993),頁108。既然艾帕米農達斯接受過忒拜最好的教育,爲甚麼他不參加解放忒拜的行動呢?這正是對話中的困惑所在。艾帕米農達斯在歷史上的確並未參加此次解放行動,但既然普魯塔克讓他在這樣一篇作品中出現,那麼就有必要理解普魯塔克如此做的意圖。*對於普魯塔克安排艾帕米農達斯在這篇作品中出場的目的,學者們進行了各方面的論證。比如Mark Riley和Aristoula Georgiadou。Riley認爲,在艾帕米農達斯這個形象中,我們可以看到通過教育(哲學教育)改善人的自然傾向(natural tendencies)所帶來的影響。Riley在後來的討論中認爲,艾帕米農達斯與忒阿諾的爭論確立了《論蘇格拉底的精靈》中亞里士多德式的倫理訓練(ethical training)的內容。哲學教育或者倫理訓練可以培養出安靜和不受情緒干擾的靈魂,這與《論蘇格拉底的精靈》中的行動之人(activist)形成矛盾,Riley將這一矛盾的解决寄托於對艾帕米農達斯的蘇格拉底式刻畫,但他並不認爲艾帕米農達斯等同於蘇格拉底,參見Mark Riley,《普魯塔克的〈論蘇格拉底的精靈〉的目的與統一》(“The Purpose and Unity of Plutarch’s De genio Socratis”),載Greek,Roman and Byzantine Studies,Vol.18,No.3,1977,頁257-273。Aristoula Georgiadou則更深入地分析了《論蘇格拉底的精靈》中對艾帕米農達斯的蘇格拉底式刻畫,她不但勾勒和說明了艾帕米農達斯與蘇格拉底的諸多相似,也注意到兩者之間細微的差別,即蘇格拉底的精靈是從小就伴隨蘇格拉底,而艾帕米農達斯卻需要經過哲學訓練。這意味著蘇格拉底可以自然地做出正確的行動,而艾帕米農達斯需要蘇格拉底式的或者畢達哥拉斯式的哲學訓練,只有在條件允許的情况下,才能實現哲學與政治行動的完

忒奧克里圖斯在艾帕米農達斯缺席的情況下,當著眾人提出了這一指控。可以肯定的是,艾帕米農達斯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眾人的不滿,其中尤以忒奧克里圖斯爲甚。面對這一不愛國的政治指控,艾帕米農達斯不可能立即出面予以“申辯”,他的兄弟卡菲西阿斯說出了緣由:*美融合。因此,Aristoula Georgiadou的最後結論是,普魯塔克在這篇文章中讓艾帕米農達斯出場,是爲了修復艾帕米農達斯受到污損的名聲(damaged reputation),同時在也在這篇文章中預見到他未來作爲哲人和積極公民(active citizen)的角色,參見Aristoula Georgiadou,《艾帕米農達斯與蘇格拉底的典範》(“Epaminondas and the Socratic Paradigm”),收於Plutarchea Lovaniensia:A Miscellany of Essays on Plutarch,Luc Van der Stockt編,Lovanii:Universitas Catholica,1996,頁113-122。

我們正在做我們決定的事情。艾帕米農達斯並未說服我們,他認爲我們應該做得更好,他合理地拒絕去做那些他不是爲之而生和他並不贊成之事的請求……除非在十分必要的情況下,否則他是不會未經審判就處死公民的。但他也會熱情地參與其中,在沒有流血和殺戮的情況下解放城邦。但是,由於他未能說服眾人,而我們也已經採取了這種方式,他要求我們讓他在殺戮中保持純潔和無罪,讓他等待參與時機,以此爲我們的行動貢獻好處和正義。(576F-577A)

卡菲西阿斯爲艾帕米農達斯所做的辯解是否得到了眾人的贊成?普魯塔克沒有提到其他人對此的反應,但從卡菲西阿斯的敘述來看,艾帕米農達斯嘗試過說服解放者們不要按照原定的計畫行動,但沒有成功。同樣,眾人希望艾帕米農達斯參與行動,但也沒有成功。這意味著,在哲人的關注與眾人或者政治的關注之間似乎存在某種無法溝通的障礙:哲人希望政治行動更加正義,而眾人關心的則是立竿見影的政治結果。雖然如此,這也已經足以回答忒奧克里圖斯的指控。但遺憾的是,此次“申辯”是卡菲西阿斯代爲行之,並非出自艾帕米農達斯之口。

二、預言與艾帕米農達斯的正式“申辯”

神給了德里昂人一個奇怪的預言,這個預言說,德里昂人和其餘希臘人將會因把提洛祭壇擴大兩倍而免於紛爭。德里昂人無法理解這個預言並犯下了愚蠢的錯誤,他們不得不求助於幾何學家柏拉圖,柏拉圖將之解釋爲:

神在命令所有希臘人放棄戰爭和邪惡行徑,與繆斯爲伴,通過理性和學習來使情緒冷靜,要和其他人無罪且有益地生活。(579D)

柏拉圖的這個解釋讓哲學來治療人的情緒,尤其是發動戰爭和做壞事的衝動情緒。在此,哲學成爲良好生活的保證,情緒成爲治療的對象,同時也成爲理解這些預言以及《論蘇格拉底的精靈》的關鍵。

有許多慾望,也有許多慾望的對象。有些慾望據說是出於本能,它們在身體中培養,並且涉及到必要的快樂。另一些慾望則是外來的,這些慾望來自空虛的幻象,出於糟糕的撫養;這些慾望靠時間和習慣而變得強壯有力,常常比必要的慾望更能有效地拖垮並壓制靈魂。然而靠著習慣和實踐,人們已經能夠使理性減少大量的內在情緒;但正是這些入侵、這些不必要的慾望,我的朋友,我們需要運用全部的力量,通過節制和禁止來根除它們,讓它們處於理性的控制之下。假如理性對吃喝的抵抗能夠使飢渴屈服,那麼拒絕它們的對象且讓它們保持節制,以此減少並最終剔除對財富和名譽的愛,這是非常容易的。(584D-F)

了解艾帕米農達斯的真正想法之後,如下兩個亟需解决的問題便浮現出來。首先,艾帕米農達斯的“申辯”與上文提到的預言之間有何關聯?其次,這一“申辯”與衆人對蘇格拉底的精靈的爭論之間有甚麼關係?

三、精靈神話

那麼,艾帕米農達斯的“申辯”與關於蘇格拉底的精靈的討論有甚麼關係呢?對於蘇格拉底的精靈,忒奧克里圖斯認爲是一種幻象(580C),伽拉克西多洛斯認爲是占卜(580F)。爲此,珀里尼斯介紹了將蘇格拉底的精靈視作噴嚏的看法,以此駁斥伽拉克西多洛斯,但他自己並不相信(581A-B)。每個人都以自己對於蘇格拉底的理解來說明自己的看法,但每個人都沒有真正與蘇格拉底接觸過。唯一與蘇格拉底有來往的西米阿斯成了這個問題的權威,他的發言是這篇對話的思想頂峰。

從這個聲音的解釋來看,每個人的靈魂都對應一個精靈,而提馬科斯所看到的運動的星辰則是精靈的具體體現(591D),因此,星辰的運動代表了靈魂的運動,這個聲音進一步解釋:

你看到諸精靈本身,但你並不認識他們。他們是這樣的:每個靈魂都分有理智,不存在無理性和無理智的靈魂。但是不論靈魂的甚麼部分與肉體和情緒混合,它都被快樂和痛苦所改變,然後變得無理性。並非所有靈魂都以同樣的方式結合:有些靈魂完全沉浸在身體之中,變得徹底無序,終其一生,由於情緒而與身體爭吵。其他靈魂則在一定程度上融合,但拋弃了自己最純潔的部分,這個最純潔的部分不會被拖進身體,而是漂浮著,通過人的頭部與人保持聯繫,就好像網的頂部的懸挂物沉入深水之中。靈魂圍繞著最純潔的部分使自身直立,這個部分支撑著靈魂,使靈魂就好像是順從而不被情緒制服。那些下到身體中的部分被稱作靈魂:而免於墮落的那個部分被人們被稱作理智,人們相信這理智內在於他們,正如相信映像就在反映映像的鏡子中一樣。然而,那些正確認識到這個問題的人將之稱爲精靈,將其視爲外在於他們自己的。而那些似乎熄滅了的星辰……你應該把它們理解爲靈魂徹底陷入到了身體之中;那些重新發光,從下面重新出現的星辰,它們就像抖落泥一樣抖落薄霧和黑暗,你應當把它們理解爲人死後靈魂從身體中飄回來了。那些在上面四處運動的星辰據說就是有理智之人的精靈。(591D-F)

由此可以進一步回答一個令人好奇的問題:艾帕米農達斯爲何沒有對蘇格拉底的精靈進行發言?當西米阿斯發言時,艾帕米農達斯在場,除了艾帕米農達斯在“言辭方面沉默寡言,小心謹慎,但在學習和傾聽時卻貪得無厭”(592F)之外,或許更爲重要的原因是,由於艾帕米農達斯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艾帕米農達斯擁有自己的精靈(586A)這一事實,他肯定已經理解蘇格拉底的精靈是怎麽回事。這意味著艾帕米農達斯在面對忒拜的解放這一政治行動時會按照精靈的指引原則來行動,也會去勸說其他人按照他的方式行動,但是正如卡菲西阿斯所說的,艾帕米農達斯並未說服衆人。因此,對蘇格拉底的精靈發表最爲真實的洞見並不能對衆人産生甚麼影響。可以證明這種看法的一點是,西米阿斯的發言結束之後,參與解放的人並未進行回應,而在最後的解放行動中,艾帕米農達斯的勸告也沒有産生影響。對蘇格拉底的精靈的探討所獲得的哲學教誨並未成爲政治行動的指導原則。

在這些聽眾的父輩中,忒拉緒布洛斯於公元前403年率領被流放的民主人士於忒拜出發,從“三十僭主”手上解放了雅典(色諾芬,《希臘史》,2.4.2-43);科隆於公元前394年大敗斯巴達艦隊(同前,4.3.10-12);阿基洛斯在雅典從三十僭主之下恢復民主制的過程中發揮過很大作用。*亞里士多德,《雅典政治》,36.3,40.1-2。由此可見,這些聽眾的父輩從事政治和軍事,因而,《論蘇格拉底的精靈》的聽眾可謂是潛在的政治家或者軍事家。普魯塔克借西米阿斯之口,不僅向這些聽眾講述忒拜解放的過程,也向他們說出了普魯塔克看待這一政治行動的態度,即:忒拜的解放雖然重要,但是,以蘇格拉底或者艾帕米農達斯來看,政治行動的成功及其重要性並不一定說明了行動的正義;從艾帕米農達斯的角度來看,是哲學確保行動的正義,這意味著行動者必須以哲學的方式減少他自身內部的情緒,以免以不義償還不義。這或許就是普魯塔克想對他的聽眾說的。正如他在其他政治性作品中所表達的那樣,*比如普魯塔克,《哲人尤其應當與當權者交流》(Maxime cum principibus philosopho esse disserendum),777A,778E-F;《致一位沒有教養的君王》(Ad principem inerunditum),779F,780C。哲學可以提升政治行動的品質,使得政治更加完美。

參考文獻[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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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aminondas in Plutarch’sDeGenioSocratis

Plutarch’DeGenioSocratisnarrates the liberation of Thebes in 379 B.C.This liberation has a great significance on the political structure of the Greek world:Thebes becomes more and more powerful to fight with Sparta.It is surprising that Plutarch describes the historical event or political action with a lot of philosophical elements,and it is more surprising that Plutarch’s history arranges Epaminondas who has not participated in this action to appear.So the question is why does Plutarch make such an arrangement?This issue has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many scholars.The conclusions of their studies are meaningful,but they have not paid attention to the audiences ofDeGenioSocratiswho are the real characters in history.An analysis of the plots about Epaminondas inDeGenioSocratisshows that,though Caphisias’ reply to Theocritus’ accusation is not made by Epaminondas himself,in a sense it reveals Epaminondas’ true thoughts,i.e.,he is unwilling to do injustice to the unjust,and to some extent,it coincides with the fact that Epaminondas has not participated in the liberation of Thebes.Moreover,with the expansion of the debate between Epaminondas and the Pythagorean Theanor,the true thoughts of Epaminondas emerge,i.e.,the reason why Epaminondas does not participate in the political action is that he is unwilling to be controlled by passion and desire.So the key to understand Epaminondas’ action and thoughts is passion,and according to Simmias’ peeches and Timarchus’ myth that he talks about,passion is also the key to understand Socrates’ daimonion.Above all,although Epaminondas seems to say nothing about Socrates’ daimonion,he has understood the nature of it.However,no liberator responds to the conclusion of the philosophical dialogue,which means that the action will be carried out according to the liberators’ planning.Here the question of why Plutarch arranges like this reappears.This question cannot be answered until attention is paid to the audiences of theDeGenioSoratis.The fathers of these audiences are statesmen and militarists.Therefore,the potential political identity of these audiences means that when Plutarch satisfies their curiosity on the liberation of Thebes in the mouth of Caphisias,he is teaching philosophically.And so Plutarch adopts a Socratic attitude towards the liberation of Thebes.Furthermore,he attempts to educate and promote the souls of the audiences.And this is the very meaning of Epaminondas’ appearance in the dialogue.

Plutarch;Epaminondas;the liberation of Thebes;passion

關鍵詞:普魯塔克 艾帕米農達斯 忒拜的解放 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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