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重生
2016-08-15房丽颖
房丽颖
《马语者》是根据英国作家尼古拉斯·埃文斯的同名小说改编,由罗伯特·雷德福执导并主演的一部剧情片。小说一经问世,便位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且热销全球千万余册,俨然成为图书出版的一大奇迹。而同名电影的拍摄更使《马语者》在全球形成了轰动效应。好莱坞著名电影导演罗伯特·雷德福历尽10年心血,将《马语者》打造成了一部充满浓郁诗情、具有无限精神内涵的电影佳作。影片由一次意外重创而展开叙述,以一场寻求疗伤的旅途而渐入主题,主人公于城市文明之外的蒙大拿牧场重新认识自我,在回归自然中实现了精神的重构。精妙、温情、诗意的电影语言以及舒缓、自然的电影叙事,传达出影片清新高雅的格调,赋予影片深邃而丰富的意味。影片从始至终都以个体生命的生存意义、精神救赎、爱的觉醒与克制为关注点,肯定了人的美好情感以及对情感的勇敢面对和理性选择。整部电影没有紧张的故事情节、激烈的矛盾冲突,更没有激动人心、轰轰烈烈的情感表达,有的只是于平和中蕴藏的无限深情,于爱与救赎中深藏的无限温暖。在电影越发游戏化、技术化、噱头化的现状下,重温这部温和派影片,会让我们产生别样的感悟。
一、 毁灭与重生
每部电影都有其最基础的物质支持和技术支撑,但最核心的要素则是故事叙述、影像表达、表演发挥、结构设置等等。《马语者》之所以获得了极高的赞誉,成为一部广受好评的艺术电影,就在于这部影片将故事叙述、场景展现与摄影、剪辑、声音等之间的建构达到了完美、和谐的统一。电影的主线是一个毁灭—疗伤—重生的故事。14岁少女格蕾斯与朋友外出骑马遭遇意外,好友不幸身亡,格蕾斯右腿被截肢,她的爱马“朝圣者”也遭受重伤。由此,格蕾斯无论从身体(被截肢)还是精神(消沉、绝望)上都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中,而她的马也因为这次意外对格蕾斯充满了恐惧甚至仇恨。为了挽救女儿和“朝圣者”,母亲安妮毅然决然放下手头繁忙的工作,驾车前往蒙大拿寻找马语者——汤姆·布克。而汤姆对于格蕾斯和“朝圣者”的治疗就在那连绵高山、广袤草原、清澈溪流构成的纯美的西部自然间展开了。汤姆以他的智慧引导着“朝圣者”一步步走出了暴躁、恐惧、敌视的低俗,也让格蕾斯慢慢地走出了身心阴影,重拾信心,并重新让她骑上了“朝圣者”的马背。在这个救治、疗伤的过程中,安妮与汤姆在互相欣赏中产生了爱意,但鉴于彼此的责任与道德,他们也理性地克制了自我情感,选择回归各自的世界。
整部电影中,创作者以其高明而独到的叙事节奏和技巧表达,将“毁灭”而至“重生”的主题完整地进行了张弛有度的勾勒。影片开端是一组蒙太奇镜头的组合——女儿格蕾斯早晨醒来偷偷跑出家门去骑马;爸爸一个人在房中睡觉;妈妈安妮通宵忙于工作,一家人的生活状态在不停切换的镜头中得到全面呈现的同时,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也在摇晃的镜头间铺衍开来,预示着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格蕾斯在野外骑马时遭遇意外而被截肢,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这个家骤然陷入了无助与痛苦中。这一场“毁灭”的起因,电影铺垫了足足有将近40分钟,舒缓的节奏与摇晃的镜头在形成情绪压抑的同时,也悄然声息地为后续故事的开展造设了大量的暗示,一切似乎毫无征兆,毫无理由,正如安妮所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一切似乎又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预谋,这让我们随着安妮一起陷入深重的矛盾中,从而一同走上“疗伤”“重生”的寻找之路。这一寻找,在电影中是从一场万里跋涉开始的——安妮带着格蕾斯和“朝圣者”驱车行驶在通往蒙大拿的路上。创作者以航拍、跟拍、空镜头等影像手段展现了这一旅途的漫长、曲折,但是蜿蜒的西部公路、高耸的山峰、远方的教堂、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成群结队的牛马,与现代都市截然不同的野性、纯净、粗犷、自由,让安妮母女感到陌生又兴奋。与镜头语言同步,音乐也一改嘈杂的音效,变为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柔和而有活力的乡土音乐。由此,漫长的旅途在大远景镜头不停切换的西部自然风光中和画外乡土音乐的渲染下,具有了一种象征意味。
一场旅途完成了空间位置的转化——从都市到自然,但影片所传达的并不仅仅是这种浅层次的故事背景的置换,更强调的是一种精神意义的超越,由毁灭而至重生的一座心理之桥的搭建。母亲安妮不远万里来到西部牧场,是希望汤姆能够为“朝圣者”疗伤,帮助人解决马的问题,但汤姆发现,人的问题更为严重,他要在疗伤马的过程中解决人的问题。随着疗伤的一步步进行,影片开头留下的大量暗示也一步步得到了回应,让观众看到了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背后的“真相”——这个貌似完整、富裕、安乐的家,其实早已伤痕累累,夫妻之间、母女之间、父女之间的隔阂、疏离、冷漠早已为悲剧的发生埋下了种子,灾难的骤降才使他们开始反思自我内心的缺失和生命的意义。于是,被疗伤者不再是单纯的“朝圣者”,还有安妮和格蕾斯母女间的亲情。最后,在汤姆的帮助下,格蕾斯和“朝圣者”都获得了新生,安妮母女之间的亲情关系也不再隔阂与冷漠,安妮和汤姆也在疗伤中完善了自我。曾经毁灭的一切最终都涅槃重生。
二、 爱的复苏与人格的重构
《马语者》的表层叙述是一个生命的毁灭与重生的故事,但影片的意蕴表达远远不止于此,它更向人们传递了一个爱的复苏与人格重构的故事,即安妮的转变。
首先是安妮母爱的复苏。影片中安妮的最初形象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成功的职业女性,但她与女儿之间的关系却有隔阂,她咄咄逼人的姿态使母女之间没有了温和的亲情交流。当意外发生,安妮才幡然醒悟,发现自己与女儿的关系已经到了几乎无话可说甚至相互对立的地步,她充满了对于女儿的愧疚,但她们之间关系却并未因此而改善。从影片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母女之间的交流是以命令式的询问和抗议式的回答来进行的,可见她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之后母女之间的冲突并未停歇,而是一步步升级,但同时,安妮也开始了对自己的反省和反思,她意识到了自身存在的问题,在与女儿的冲突中她不断改变着自己。母女之间也由最初的对立而走向合作,走向默契,这一过程正是安妮母爱复苏以及自我情感重构的过程。
其次是安妮爱情观的升华。小说中呈现出两种爱情观,一是才貌相当的世俗爱情,一种是超越世俗的精神爱情。安妮与丈夫之间的婚姻爱情属于前者,缘于对稳定、安全的渴望;而她与汤姆之间则属于后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恋爱,是灵魂的终极伴侣。对于安妮与汤姆的爱情,影片处理得非常含蓄,两人轻易地在人群中搜索到对方的目光,在别人欢笑时,默默相互注视。汤姆从安妮的眼神中读懂了她坚强的外表下其实是无助的软弱、疲倦,而安妮读到的是他强壮的身体里那颗温柔而不失淳朴的心。但是在责任、道德面前,安妮和汤姆都理性地选择了分离,各自回归原来的生活。爱情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安妮明白,生活中还有许多事情、很多责任需要她来肩负和完成,人不能为了爱情而放弃责任。
再次安妮人格的重构。一直以来,安妮始终是以女强人的形象出现在工作中、家庭中,渐渐忽略了社会角色之外的性别角色,即女性角色。对于角色的定位和选择是一个人对于生命和生活认知的集中表现,安妮选择的正是其社会角色,而迷失了自己作为女性的性别角色。安妮是一个工作狂,事业上她曾是一个知名记者,后改任某杂志主编,国内大杂志都企图将她挖走,可以说,安妮的事业非常成功,成功使得她根本无暇停下来给自己的心灵一个安宁的休息空间,去体味自然的优美,去享受生活的美好,去品味亲情的温暖。为了事业,她在家庭中丧失了很多,尤其是与女儿格蕾斯之间的亲情。在编辑与母亲这两种角色的冲突之下,人性的可悲与扭曲才充分地突显了出来。一个女人,一生会身负多重角色,在频繁的转换中,有时会迷失、会麻木、会不知所措,直到了牧场,安妮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意义,认识到了自己曾经的迷失。静穆的大自然、广阔的牧场让她拥有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最质朴的情感。她开始反思自我,对自我身份进行重新确认,她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作为一个女人的柔情,最终实现了人格的重构、精神的蜕变。
三、 回归自我与精神重建
《马语者》的精神蕴涵是多层次的,但多层次的内蕴都共同指向一个主题,即回归自我、回归自然,进而进行精神家园的重构。影片的主线是疗伤,空间是由城市向牧场的置换。在这里,无论是被意外重创的格蕾斯和她的“朝圣者”,还是在帮助女儿的过程中获得人格重建的安妮,都在汤姆的引导下,在与自然的交流中,于远离城市的喧嚣之外,寻找到了精神存在的意义。
电影中,母亲安妮与女儿格蕾斯的关系贯穿始终,但实际上反映出的是人内心的不安与焦虑,这正是现代文明高度发达所带来的显而易见的问题。现代社会,经济高度发展,科技突飞猛进,在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驱之不散的压抑与困惑,自我在高楼林立、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现实世界中渐渐迷失。人们丧失了侧耳倾听与耐心交流的能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不堪,即使是亲情,也在钢筋水泥的隔离中显得不再那么亲密。于是,人的情感、感情逐渐被理智、理性压抑,人的精神也日趋走向分裂,内心失衡感加剧。而与城市文明相对应的,则是遥远的蒙大拿牧场,这里安宁平静,人与人的关系单纯而和谐,人与自然更是亲密无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之间有着平等的交流,相互尊重。这种温情脉脉的流露正与城市的冷膜隔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体现了创作者对于城市文明的批判及对于乡村文明的渴望。电影中,安妮刚刚来到蒙大拿时,并不十分适应这里舒缓的生活节奏和牧歌式的生活环境,甚至对静静的安坐都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这正是城市快节奏、强压力的生活带给她的焦虑惯性,因为在纽约,一时的走神都随时可能被 “淘汰”。但是,渐渐地,蒙大拿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淳真质朴的人情关系却给了她无限安全感,让她开始放慢节奏,开始释放焦虑的情绪,在这个无间的自然环境中,安妮找寻到了迷失的自我,找到了“心灵之家”,她认识到,有时对于心灵之家的渴望更甚于现实的家庭,因为在这里才能真正体味到真实的人生和精神存在的意义。在回归自然中,安妮和格蕾斯的关系也由最初的冲突走向默契,在相互理解和尊重中获得了情感的深度交流。
《马语者》中,格蕾斯爱马的名字“朝圣者”具有双关意义,既作为马的名字贯穿电影,更作为人的一次心灵朝圣之旅而伏笔全剧,主人公在这场旅途中实现了对生命存在、精神意义的追寻。一场意外让人发现了自我生命的缺失,然后便努力去挽救和弥补时,焦虑冷漠的生活就会变幻出光彩来。电影的主题《安歇之地》更是准确地传达了人类对于心灵栖息地的渴望,人类的自由空间在尘世的羁绊中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逼仄,如何获得诚如黑格尔所说的“完全的自由”,就要摆脱世俗的“有限事物”,与自然亲近,在山水花月、泥土清流中获得身心的自在,从失去中获得希望,从毁灭中获得重生,勇敢面对困境,坦然接受厄运,积极面对人生考验,如此才能明白什么叫作成长。可以说,罗伯特·雷德福以优雅的影像语言和舒缓的故事节奏将其所透析到的现代人脆弱的内心很好地展现了出来,并告诉人们在命运的一切馈赠面前——无论好坏,我们如何让自己的心灵获得成长,让精神家园获得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