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意气
2016-08-11国生
国生
There were lots of literati living in the special ag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hose careers were as diverse as teachers, writers, and thinkers. Although they had different identifications, their characteristics of literati were the same, composing an ornate chapter in Chinese history, especially these ones of Lu Xun, Hu Shi and Cai Yuanpei etc.
一百年前,辛亥革命的炮火推翻了满清统治,中国大地上漫长的封建社会史由此告一段落。然而,与之共同走向消亡的除了腐朽的制度和颓废的政治,还有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精英——文人。自此之后,“文人”随着每一个个体的逝去而愈发羸弱,终至化古。
清末民初最知名的一批文人,在近现代文化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有些从事学问、教育,称谓上虽然变了,但依旧是文人本色,如蔡元培、胡适、鲁迅、沈尹默、钱穆,等等。他们看似应当是与中国当时的时局离得较远的一批人,但却是距离中国的未来最近的一批人,他们将中华大地上最后一曲精英文人的旋律演奏得淋漓尽致,他们保留着那份风骨、那份激情、那份高傲,甚至那份孤绝于世却又一心兼济天下的矛盾。略有不同的是,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学东渐的影响,甚至很多都有留洋经历,如此,在自小传统儒学“童子功”的滋养中成长,继而得到外来文化的激发,学贯古今中西。除了那一代非完全意义上的文人,后来者再无可能,然虽成绝响,余音未断。
蔡元培是中国近代教育事业的先驱,在很多场合,他更加崇尚西方的先进科学,但是,他本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传统文人。精通国学,清廷进士出身,后虽接触西学,以至留洋海外,却不改其“童子功”奠下的基础。他的书法线条畅达,纯任自然,虽有为科举树身的嫌疑,却脱出馆阁窠臼,于传统中融入潇洒风姿,显示出一种进步与创新的精神。蔡元培早年习书以楷书为主,对颜真卿、虞世南、褚遂良等法帖均下过不少功夫,然今天看到他的行草书,却有一种自然挺秀、蕴藉清新的气息,亦旧亦新,自有法度于其中。其质朴气清、疏朗宽薄的书风,亦可令人体会其温厚宽容之性情。
胡适是比蔡元培更为激进的文化人与教育家。他更加崇尚西学,主张改造中国传统文化,但从他的书法来看,却还是一个彻头彻尾、未经改造的传统文人。这也恰恰是那一代文人共同的矛盾所在。他们对传统国学从小耳濡目染,甚至曾刻苦钻研过,却又在青少年时期开始涉足西学,再大些多有留洋的经历,对西方文化进行了更深的了解和体验。童年的经历、血脉的传承不容抹杀,而西学的冲击、进步的思维同样无法制止,而在这种矛盾的激烈碰撞中,竟成就了一批学贯中西的大家。胡适即是其中极重要的一位。回头来看他的书法,笔触清新俊逸,点画精致文雅,确是一番独属于中国文人的风流神采。他的字和他的为人为文也十分相像,即深入浅出、明白如话。他的文笔清清爽爽,再深的学问也能表达得干净利落、晓畅通俗,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而他的为人待友,也是可亲和蔼、平易近人。观其书法,举重若轻,条理分明,不拘不泥,字里行间丝毫不见孤傲、藐视一切的大师做派,章法自然朴素,落笔干净明了,有一种平实、亲近的自然之风。若以书家的眼光来看,他的字在结体上似乎有些“过”,但这种“长手长脚”的特征反倒形成了其书法的明显标志性风格,使人一望便知“胡适体”。
胡适的弱点在于有时功利心太强,是一个典型的入世文人。而与其相类又相反的钱穆,则是当时出世文人的代表,终其一生,埋首国学研究与教育,几乎没有与那个时代的“前沿”事物、流行话语发生过“互动”。他是真正的国学一代宗师,名重学林,只是因沉湎于学术而未获得社会上的广泛认知,他在国学传承与研究上的贡献并不亚于胡适。钱穆的书法是典型的学者书法,学者书法的特征是文雅、含蓄、隽永,无雕琢气、造作气,更为重视内在的气韵和整体的表现力。钱穆的书法书卷气甚浓,清朗无为,雅逸非常,以至与那个纷乱的时代格格不入,但这就是中国文人笔下的风范。
文人之为文人,在于其有时未必以文化为生,却必然终生在文化的指引下为人;文人之为文人,在于其并不注重文与非文的外在身份与评价,而更注重内心又文而生的某种气息与品质。民国时代群星闪烁,善恶不论,成败之外,文人之心相通、文人之气相吸,无论何时何地,一腔中国传统精英文人的热血不会有丝毫稀释。在这一不灭的基因影响之下,中国书法得以在那个看似不可能有人顾及的时代勃然大兴,掀起一浪震古烁今的高潮,让后人不仅记住一段辛亥革命史、一段民族屈辱史、一段举国抗争史,同时还记住了那一段不同寻常的文化史、书法史。
事实上,当时名士之中善书者不在少数,因为他们所成长与生活的年代仍如历代先贤一般,以善书作为自己的基本素质,只是他们没有太多闲暇,而他们在其他方面的声名又太高,以至于书法方面的才华罕被重视。他们虽然未必有一日专心于书学,但书法之于他们,已成为杰出的一部分。这听上去如同悖论,既然无暇,又哪来的心思习书?其实书法的真谛与妙处又恰在于此,广博的阅历才是文化的积淀,闭门苦读未必能出真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