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门槛后，日本修宪仍有关卡

江玮

“修宪四党”对于修宪方向和重点仍未达成一致，在野党会以国会和群众运动的方式进行反击。修宪派政党在国会两院拥有三分之二席位只是一个先决条件。要想实现修宪，自民党还需要统一执政党内部，在国会审议过程中与各党展开磋商协调

在日本参议院选举结果揭晓的那个晚上，自民党总裁安倍晋三笑意难掩，他将象征胜利的小红花几乎贴满了自民党议员候选人的名单墙。这场胜利不仅意味着自民党巩固了在国会的多数优势，对安倍而言，更重要的在于，他从未离修宪的目标如此之近。

修宪动议需要得到国会众议院和参议院三分之二以上议员赞成，并在公投时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此前自民党和公明党的执政联盟在众议院已经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参议院选举后，修宪势力在参议院的议席也实现了三分之二的多数优势。修宪势力以联合执政的自民党和公明党，以及在野的大阪维新会和守护日本之魂党为主。除了“修宪四党”，还有一些来自其他党派和无党派的议员支持修宪。

“现在是日本距离修宪最近的一次。”日本大学文理学部助理教授日吉秀松对《财经》记者表示。

但围绕修宪议题，日本朝野各党仍存在诸多分歧，对于修宪的讨论将在今年9月秋季临时国会期间进一步展开。

“修宪四党”未达成共识

日本现行宪法于1947年5月3日颁布。自1955年执政以来，自民党就将修改宪法作为政治纲领。将修宪视为自己“历史使命”的安倍一直在谨慎地寻找合适的修宪时机。

在7月10日的参议院选举中，修宪没有成为一个焦点议题。安倍似乎有意避开了这一话题，在街头演讲时也没有提及修宪，而是力推“安倍经济学”。选举结束后，安倍不再回避，借胜利之势他提出希望在国会宪法审查会就修宪事宜展开讨论。

在此次选举后，修宪势力在参院的席位达到165个，超过了参院242个议席的三分之二多数。这意味着修宪势力无需其他在野党的支持，就可以直接在国会提出修宪动议。

关于修宪的可能前景是，在9月中下旬的临时国会上，众参两院宪法审查会开始讨论确定修宪条款，之后将举行国民投票。

但目前“修宪四党”对修宪有不同的理解。其中自民党、大阪维新会和守护日本之魂党对修宪态度积极，公明党则属于“加宪派”，即在支持现行宪法的同时增加新的理念与条款。关于增加哪些内容，公明党内的讨论尚未成熟。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近日表示，针对修改宪法达成共识的头绪仍不存在，要求进行慎重讨论。

“修宪势力依然在宪法哪部分需要修改方面存在巨大的分歧。我不认为他们可以轻易在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日本早稻田大学宪法学者长谷部恭男对《财经》记者表示，他曾作为参考人出席众议院宪法审查会的听证会。

自民党修宪的最终目标是修改宪法第九条，即日本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成前项目的，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

2012年4月，处于在野状态的自民党确定了其宪法修正的内容。对于宪法第九条，草案删除了“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的表述，在维持“放弃战争”条款的同时规定不妨碍行使自卫权，并增添了设立国防军的内容。

由于宪法第九条事关宪法和平主义的基本原则，考虑到可能面临的阻力，自民党决定采取先易后难的路线，即不谋求将宪法第九条作为最初的修宪对象，而是通过修改比较容易获得理解的条款来实现首次修宪。

在去年国会众议院宪法审查会的讨论中，自民党将“紧急事态条款”、“财政纪律条款”、“环境权”这些易于获得其他政党支持的条款作为修宪的优先议题。“紧急事态条款”将在发生大规模自然灾害时延长国会议员任期；“财政纪律条款”意在防止政府债务无限制膨胀；“环境权”指享受良好自然环境的权利。

“修宪是一个系统性工程，并非只包括修改第九条这样的核心敏感问题，关于皇室问题、国民权利、自卫权问题、国家决策体制等，涉及内容甚广。”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卢昊对《财经》记者表示。

他进一步指出，执政联盟内部对于修宪方向和重点仍未达成一致，而在野党也会以国会和群众运动的方式进行反击。修宪派政党在国会两院拥有三分之二席位只是一个先决条件，要想实现修宪，自民党还需要统一执政党内部，在国会审议过程中与各党展开磋商协调。

重启国会宪法审查会

作为最大的在野党，民进党在选举活动中反对在安倍政府任内修宪。但随着修宪势力在国会两院占据绝对优势，拒绝参加宪法审查会的讨论变得不太现实。民进党党首冈田克也开始暗示有可能参加宪法审查会的讨论。

冈田克也表示，如果安倍晋三收回现行宪法是驻日盟军总司令部强加于日本的言论，并遵守立宪主义，可以考虑参与对宪法第九条之外条文的讨论。他也注意到自民党和公明党在修宪问题上的分歧，表示执政党需要明确想修改哪些内容。

另一方面，民进党内对修宪持积极态度的议员也不在少数。日本共同社对当选议员是否赞成修改宪法的问卷调查显示，民进党内赞成修宪者占28.6%，反对者占42.9%。

尽管修宪势力已经达到国会的三分之二多数，但在反对修宪的社会舆论面前，自民党希望尽量争取更多政党的支持。自民党干事长谷垣祯一说，与第一大在野党充分讨论十分重要。

讨论的场合将集中在国会的宪法审查会。作为日本国会参众两院的常设机构，宪法审查会负责对宪法进行调查研究和对宪法修正案进行审查，在众参两院分别由50名和45名议员组成。

去年6月，众议院宪法审查会曾就安保法案进行参考人质询，结果包括自民党推荐的宪法学者均认为安保法案违宪。受此影响，宪法审查委员会从7月起没有再进行实质性的审查。

尽管仍有争议，但自民党计划在今年秋天的临时国会上重启参众两院宪法审查会，展开修改宪法哪些条款以及如何修改的讨论。

众议院宪法审查委员会会长保冈兴治已经与在野党方面的首席理事铃木克昌进行接触，要求重启宪法审查会的讨论。民进党方面表示，重启宪法审查会首先要对安保法是否符合宪法加以评判。在野党中坚决反对修宪的日本共产党则坚持，因为没有必要修改宪法，也就没必要启动宪法审查会。

想要最终实现对宪法的修改，经国会通过的宪法修正案还需要在国民投票中得到半数以上的赞成。“修宪成否还要看最后的国民投票。”日吉秀松说。

根据目前民调，反对修宪的民众仍占据多数。日本共同社在参院选举结束后进行的民调显示，48.9%的受访者反对在安倍晋三执政期间修宪，支持者的比例占35.8%。对于修宪势力在参院议席数超过三分之二的结果，28.4%的受访者表示不满意，24.2%的受访者表示满意，还有46%的受访者回答“不好说”。

安倍希望在任期内完成修宪，但他作为自民党总裁的任期将在2018年9月结束，在剩余两年多的时间扭转民意并非易事。“对于修宪的提议不太可能在本届政府期间通过。”长谷部恭男认为。

根据自民党的党章，自民党总裁任期为三年，只能连任两届。不过自民党内已经出现希望安倍延长任期的呼声。这并非没有先例，自民党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曾延长了任期。1986年夏季，在任期结束三个月前，中曾根通过率领自民党在众参两院大选中同时获胜，将总裁任期延长了一年。

安倍也可通过解散众院并在大选中获胜来延长任期。不过，“现在自民党内部已经在考虑修改党章，不需要国会层面的操作。只要自民党继续执政，那么只要连任党首就能继续执政。”卢昊说。

修宪需要经济环境支持

无论留给安倍推行修宪的时间还有多少，在修宪之路上不可缺少的条件是经济环境的支持。如果日本经济低迷，修宪的机会窗口也会变小。而且与修宪议题相比，民众更关心的是经济和民生。

安倍在选举结束后也表现出经济优先的姿态，他表示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将马上下达指示为经济对策做准备。据日本共同社报道，日本政府计划在8月初的内阁会议上通过逾20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3万亿元）的经济刺激措施。

在参议院选举中，自民党提出的竞选口号是：沿着这条路，强有力地前进。它和自民党在2014年众议院选举中的竞选口号“经济复苏唯有此路”一脉相承，都在强调“安倍经济学”之路。

但从2012年开始推行的“安倍经济学”势头已经大不如前。“最根本的一点是，安倍经济学并不能根本上解决日本经济一直以来的结构性问题，而且相比长期性改革成果，安倍更倾向于让政策在短期内发挥效果。”卢昊说。

尽管“安倍经济学”也提出了与结构改革相关的措施，但多数都没有具体实施，实施最多、最有力度的还是财政政策和金融宽松政策，以刺激市场和企业投资，但这些政策所产生的效果都有时限，而且不利于长期的财政健全和金融稳定，卢昊分析说。

今年6月，安倍宣布再次延期提高消费税，将原定于明年4月提高消费税税率至10%的计划再次推迟至2019年10月。安倍在2014年11月宣布推迟增税时曾表示，只要不发生雷曼危机级别的重大事态将不再延期。但在今年再度宣布暂缓增税时，安倍坦言目前并未发生雷曼危机级别的事态，他的理由是要规避世界经济陷入危机的风险。“这背后透露出对安倍经济学现状的危机感。”《日本经济新闻》分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