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年份

苗炜

有一句历史学家的俏皮话说，历史就是人们在历史中学不会的那些东西一再重演。

难民潮，恐怖袭击，英国脱欧，2016年风波不断，推特上掀起一个话题说，2016年是新世纪最糟糕的一年。有一家媒体访问诸多历史学家，让他们来议论一下，到底哪一年算得上是历史上最糟糕的一年。不同专家站在不同角度回答这个问题，有的以整个人类史为考量，有的将视野集中在美国。

第一位专家说，历史上有许多糟糕的年份，但最糟糕的大约是公元前72000年，苏门答腊火山爆发，相当于广岛核爆炸的150万倍，亚洲大陆及东部非洲落满了15厘米厚的火山灰，天空黑暗，凛冬来临，这种类似于“核冬天”的状态维持了多年，早期的人类差点儿灭绝，据推测，当时人类只剩下3000到10000人，如今地球上70亿人都是那几千人的后代。这位专家显然有“大历史”的眼光，不过，7万多年前的事离我们太远。

第二位专家迅速拉近，他说，历史上的动荡与愚昧一再重演，1348年的黑死病大流行才是登峰造极。那一年瘟疫沿丝绸之路而来，伴随着贸易，蔓延至地中海地区，在18个月的时间内，黑死病导致欧洲三分之一以上人口死亡，人们以为末日将近，赤足前行，鞭笞自己，以求上苍垂怜。这位学者的最新著作是《丝绸之路：一部世界史》，他说，1348年那真是人间地狱，2016年至少我们还都活着。

第三位专家说，最糟糕的一年也许是1492年，天主教双王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占领格拉纳达，50万穆斯林居民被处死或流放，犹太人也被驱逐，西班牙开始形成“基督教的欧洲”，改变了地中海地区两千年来的政治与宗教传统。那一年的标志性事件是哥伦布航海，西班牙开始海外扩张，旧世界的疾病漂到了新大陆，此后300年，90%的美洲大陆原住民死亡，欧洲人开始在非洲贩奴。1492年给人类历史带来无穷灾难性的后果。这位学者的新书是《煤炭与帝国》。

1919年，一位专家说，那一年美国虽然赢得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却没有赢得和平，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达到20%，流感夺走了50万美国人的生命，多个城市发生种族间的冲突。秋天，各地的罢工风起云涌，爆炸行刺接二连三，布尔什维克革命看起来要在美国上演。1943年，一位专家说，那年春天，大屠杀已经造成130万犹太人死亡，悲惨的消息在世间流传，但盟军方面没有解救欧洲犹太人的政治意愿和军事能力，一位波兰犹太人在自己的妻儿被杀后决定自尽，他的绝笔信中写道，“我要用我的死对这个漠视和默许屠杀犹太人的冷漠世界做最后的抗议。”印度的粮食大量出口以供养二战中的英国士兵，而国内的饥荒造成至少300万人饿死。历史上的残暴行为并没有让世人警醒。

1968年，马丁·路德·金博士遇刺，肯尼迪遇刺，布拉格之春之后，是苏联侵入捷克斯洛伐克。2003年，布什政府及其盟友在推进战争，抗议者在纽约、在欧洲游行，战争按照计划进行，而我们今日生活面临的恐怖袭击，国际社会的种种争端都来自伊拉克战事。

最糟糕的一年？历史学家说，该用什么样的标准来确定最糟糕？用死亡人数？还有什么方法来衡量人类的悲惨处境？人们总喜欢用狄更斯小说中那句话来描述当下，这是最好的年代，这是最坏的年代。我们也会想象那些生活在黑暗时代的人们是多么不幸，却对悄然降临在我们身边的黑暗浑然不觉。

2016年会是一个很糟糕的年份吗？这个话题能够引起讨论，就说明我们多么希望从历史中掌握一点儿智慧，能应对当下的困境。然而，有一句历史学家的俏皮话说，历史就是人们在历史中学不会的那些东西一再重演。稍感安慰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读一点儿历史，能用一种悲悯和宽容的心态来看待当下，还不算太坏，还不是最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