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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真正的敌人是谁?

2016-08-10

新民周刊 2016年30期
关键词:土耳其政府库尔德人库尔德

朱宇伦

从外敌IS,到少数民族势力库尔德工人党,再到“居兰运动”在土耳其社会中的影响。无论号称“中东之王”的埃尔多安手段多么凌厉,至少在当下,土耳其,这个没落帝国,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现实窘境。

公元15世纪,由赛尔柱突厥人所建立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灭亡拜占庭,控制地中海,疆域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盛极一时。

然而,在奥斯曼土耳其已然分崩离析近100年的今天,由凯末尔所一手建立的土耳其共和国,因为一场针对现任总统埃尔多安的军事政变,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个没落帝国内外交困的真相。

2016年2月22日,土耳其哈塔伊,土耳其当局为防止叙利亚边境的非法越境和走私,建造了一堵长35千米,3米高,7吨重的混凝土墙。装甲车辆一天24小时在边境巡逻。

养虎为患

尽管在奥斯曼土耳其覆灭之后,土耳其丧失了欧洲部分的大部分领土,但是,时至今日,土耳其依旧是世界上少数几个地跨两大洲的国家之一,扼守欧亚道路要冲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的奥斯曼旧都伊斯坦布尔,仿佛让人依稀可见这个国度往昔的辉煌。

同时,土耳其还是伊斯兰世界与欧洲的一个重要连接地带,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个国家在地缘政治和经济、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性,却也使得这个国家注定不会很太平。土耳其的周边,一个重要的邻国,正是“伊斯兰国”所肆虐的叙利亚。

按理说,有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极端组织在侧,土耳其的统治者理应如坐针毡,并且不遗余力地予以打击。但是,真实情况是,土耳其政府非但没有如芒在背,诸多资料显示,土耳其和IS之间的关系,堪称暧昧不清。

而这份暧昧关系的肇始,恐怕还要从土耳其和老邻居兼老冤家叙利亚的关系说起。上世纪80年代,时任叙利亚总统的老阿萨德曾允许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贾兰将总部建立在叙利亚境内,用以对抗土耳其政府军。

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1998年,当时,迫于土耳其压力,叙利亚驱逐了奥贾兰,并使其在肯尼亚机场为土耳其特工所逮捕。此后,土叙关系开始逐步改善。小阿萨德上台后,土叙双边关系更是一度进入蜜月期,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夫妇甚至曾被报道与小阿萨德夫妇一道度假。

然而,这样的蜜月期并没有持续多久。2011年,横扫中东的“阿拉伯之春”爆发,叙利亚首当其冲,小阿萨德政权受到叙利亚国内反对派武装的巨大冲击。最初,埃尔多安并不愿意破坏与叙利亚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和睦关系”,因而一开始,他并不同意颠覆小阿萨德的政权。

但是,众所周知,埃尔多安在土耳其政坛沉浮多年,堪称中东最近十几年来少有的政治强人。一直渴望恢复奥斯曼帝国昔日荣光的他,在目睹了以希拉里为首的美国国务院以及其他海湾国家对于叙利亚反对派的暗中支持之后,对于叙利亚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

根据美国著名记者西莫·赫许的报道,土耳其积极参与了CIA与海湾国家策划的反阿萨德阵营,通过一条名为“老鼠线”的运输线,将大批原教旨主义极端武装分子从利比亚途经土耳其送入叙利亚,进行所谓的“圣战”。

而正是这批被土耳其送入叙利亚的恐怖分子,成为了催生“伊斯兰国”诞生的温床。早在2013年,美国所支持的叙利亚“自由军”头目奥卡迪就在采访中说过:“我和IS的兄弟们关系很好,媒体把IS的问题夸大了。”事实上,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一直到2013年,IS的前身都是叙利亚反对派阵营中一员,而且是主力之一。

现在的叙利亚反对派阵营中的主要力量“胜利阵线”,实际上和“伊斯兰国”乃是同宗同源。“胜利阵线”的创建者贾兰尼原本是伊斯兰国头目巴格达迪的左右手。最初,这两人在“基地”组织在伊拉克的分支下的基层人员,后被美军捕获,并同时被关押在布卡监狱。两人出狱后,很快重建被美军几乎摧毁的伊拉克“基地”组织分支,领导并建立了所谓的“伊拉克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of Iraq ,简称 ISI)。只不过,后来由于某些原因,两人反目,最终形成了如今的“胜利阵线”和臭名昭著的“伊斯兰国”。

在西方某些媒体的说法中,直到2014年,土耳其都无区别地支持所有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这其中恰恰囊括了当时尚未显山露水的IS。尽管把责任都推到土耳其显得有失偏颇,毕竟反阿萨德行动从一开始就是CIA、土耳其、卡塔尔与沙特共同策划的。但是,土耳其对于邻国境内这样一个危险组织的支持乃至纵容,无疑给IS的发展壮大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在美国因为参与IS犯罪行为被起诉的91人中,大部分都是通过土耳其前往”伊斯兰国“控制区。以至于到了2015年,IS甚至建议潜在参与者以度假旅游为幌子,前往土耳其南方。

而对前往参加IS的人,土耳其当局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名在土叙边境采访的外媒记者甚至曾被旅馆服务员问起他是否是前往“圣战”——因为到达当地的外国人基本上只有这一个目的。不仅如此,许多土耳其公民也前往参加IS,被打死的IS分子身边常有土耳其证件出现。今年初被泄露的2万IS外国“圣战者”名单中,就有8000多名为土耳其公民。

2016年1月21日,土耳其迪亚巴克尔苏尔区,土耳其军队针对库尔德工人党展开军事行动。

土耳其甚至一度成为“伊斯兰国”的大后方,不少IS的极端分子在战斗间隙大摇大摆地前往土耳其度假,并在社交网站中公开发照,几乎是一个完全公开化的态势。

尽管当局多次否认,但是,土耳其通过黑市向控制诸多油田的“伊斯兰国”购买廉价石油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一个秘密。俄罗斯RT电视台就曾披露,库尔德人武装在夺取了叙利亚北部一个“伊斯兰国”组织据点后,找到了一批足以证明土耳其与“伊斯兰国”石油交易的文件,而组织的被捕成员的证词也证实了存在黑市交易的说法。这名被捕成员还说,土耳其曾向遭遇禁运的“伊斯兰国”提供粮食、金钱、武器及弹药,而这些,几乎都是公开的。

而伴随着“伊斯兰国”势力的日益扩张,以及土耳其迫于各种压力开始支持另一支叙利亚反对派势力“自由军”,埃尔多安豢养的这只老虎,终于扑向了土耳其。

2015年土耳其大选之前,发生在首都安卡拉火车站的连环爆炸袭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时,爆炸造成102人死亡,400余人受伤,成为土耳其共和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恐怖袭击。

无独有偶,就在今年6月28日,安卡拉检察机构对涉案的36名极端分子提出公诉之后,当天夜里,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的阿塔图克国际机场发生了爆炸,造成41人死亡,239人受伤。有分析人士认为,此次袭击极有可能就是“伊斯兰国”的报复性行为。土耳其两大最重要的城市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发生在土叙边境频繁的小规模袭击事件了。

在屡屡遭受IS反噬以后,土耳其终于开始展开回应,加强边境安保力量,搜捕国内IS极端分子,派遣空军公轰炸“伊斯兰国”据点……诸如此类,只是,任由IS发展到这步难以收拾的田地,土耳其人恐怕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失败的“借刀杀人”

扶植归扶植,袭击归袭击,在埃尔多安心中,当初扶植叙利亚境内反对派势力的另外一层用意,实际上,是为了压制乃至消灭库尔德人——这个在中东人口数量排名第四,却至今未能独立建国的民族,恐怕才是埃尔多安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库尔德民族是中东地区第四大民族,分布在横跨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以及伊朗的一个新月形地带,人口达到3000万之众,仅次于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民族,这样一个庞大的民族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始终未能独立建国,属于典型的“无国家民族”。而在3000万库尔德人中,有1800 多万人口居住在土耳其,这样一个数量一点都不少的少数民族,成为历届土耳其政府的关注重点,并普遍遭遇当局相对偏激的民族主义政策。

1923年,土耳其签订《洛桑条约》,规定非穆斯林才被视为少数民族,信奉伊斯兰教的土公民都是土耳其人。这就使得土耳其当局不承认同样信仰伊斯兰教的库尔德民族的少数民族地位,甚至将之蔑称为“山地土耳其人”。土耳其政府在经济、文化、民主、人权等各方面对于库尔德人采取强硬的压迫和同化政策,由此刺激了库尔德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加之库尔德人历史上就有独立建国的倾向,导致多年以来,他们时常以暴力的方式反抗土耳其政府。

在反抗土耳其政府的库尔德分离势力中,最著名的一支当属土耳其东南部的“库尔德工人党”。长久以来,“库尔德工人党”的武装力量一直处于和土耳其政府军的缠斗之中。1999年,其领袖奥贾兰遭到土耳其政府逮捕,库尔德工人党与土政府实现了停火,土耳其库尔德人的暴力活动一度转入低潮。2001年,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成为执政党,延续了土耳其政府与库尔德工人党之间的停火状态。

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2004 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利用伊拉克境内库尔德人对萨达姆政权的憎恶,扶植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并与之联合共同打击萨达姆政权(实际上美国人支持伊拉克库尔德人已有30年以上历史)。这一下算是触到了土耳其的逆鳞,土耳其当局认为,传统盟友美国的做法,很有可能使得伊拉克与土耳其两国境内的库尔德人联合起来,并使得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抬头,在土耳其东南部及土耳其周边建立起库尔德人的独立国家,而这恰恰是土耳其所难以容忍的。为此,2007 年土耳其议会通过越境清剿库尔德武装分子的议案。

尽管在2007 年 11 月,时任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访问美国时,获得了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在打击库尔德工人党上与土耳其共享情报的承诺。可是承诺归承诺,伊拉克战争后,美国依旧在支持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武装,并希望其建立高度自治区域,这无疑会愈发刺激土境内库尔德人脱离土耳其而独立的想法,也使得土耳其当局大为不满。

普京和埃尔多安作为欧洲强人政治的代表,都有一个帝国梦想实现。

所幸当时除了偶尔的军事摩擦,双方还算和平,并且这样的局势又持续了五六年之久。从2012年开始,埃尔多安政府与被囚禁的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贾兰展开和谈。在2013年的库尔德新年纳吾肉孜节发言中,奥贾兰宣布和平协定开始。土耳其政府开始承认库尔德人的存在,不再认定他们是“山地土耳其”,并解禁库尔德语与文化。当时,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也撤出了土耳其本土。

变化的发生依旧肇始于2012年的叙利亚内战,当时,库尔德工人党派遣其骨干前往叙利亚,乘叙政府军从叙北库尔德区撤离,帮助其叙利亚姐妹组织民主联盟党(PYD)在当地建立自治政权,组织自卫队武装人民保卫军(即YPG)。尔后,正是这片库尔德根据地遭到了疯狂扩张的“伊斯兰国”的进攻。

2014年,极端组织从叙利亚攻入伊拉克,从投降的10万伊拉克军队处获得了全副美制重武器包括坦克与装甲后,IS更加不可阻挡,接连攻占并控制了叙利亚东部和伊拉克西北的逊尼派阿拉伯地区。随后,“伊斯兰国”开始进军库尔德地区。

2014年8月,IS进军辛贾尔山,屠杀当地信仰原始宗教雅兹迪教的雅兹迪库尔德人。伊拉克库尔德的佩什梅格武装不战而逃,随后,库尔德工人党武装从伊拉克和叙利亚两国并进。特别是其叙利亚分部武装库尔德人民保卫军,从叙利亚成功突破“伊斯兰国”的封锁,被围困在辛贾尔上,面临种族灭绝的8万雅兹迪人得以逃脱到土耳其边境的难民营。

之后的科巴尼保卫战中,库尔德人民保卫军更是英勇抵抗,死死牵制住了“伊斯兰国”的武装,由此得到了媒体的大量曝光。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不满于土耳其政府的不作为,认为埃尔多安暗中支持IS(而事实确实是这样),所以许多从未听说过科巴尼的土耳其库尔德年青人甚至开始成群结队地越过土叙边境,参加科巴尼保卫战。

科巴尼保卫战的进程完全出乎土耳其意料,埃尔多安政府开始采取两方面的措施:一方面开始部分限制IS分子在土耳其境内的活动,以及与IS交界地区的流动;另一方面,正如某土耳其政客所说,IS并不能实质上威胁到土耳其的领土完整,但是库尔德武装的壮大则可能导致土耳其东南国土的分裂。于是,土耳其当局一反以前的和谈道路,开始对库尔德人恢复高压政策,并企图以此拉拢土耳其民族主义主导的军方,获取民族主义者的选票。

换言之,相比于让库尔德人在叙利亚北部建立独立国家,最终威胁到土耳其东南部领土的归属,埃尔多安恐怕更愿意与“伊斯兰国”比邻。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于IS的暗中支持,是想借“伊斯兰国”之手,“杀”库尔德人。

只是,从目前来看,土耳其的这手“借刀杀人”,未免有些弄巧成拙。在美国人介入之后,土耳其的境况,则变得更为微妙。从2015年开始,美军开始充当起库尔德人武装的空军,库尔德人民保卫军一举进入反攻——2015年1月,YPG从科巴尼突围;当年6月,东面吉兹雷的YPG夹击IS,使其根据地连成一片;2016年1月,YPG渡过幼发拉底河,向叙利亚西部纵深挺进。

正如土耳其一家支持政府的研究机构负责人布尔汉丁·杜兰所说,对库尔德工人党以及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和政治力量的高歌猛进,以及美军对伊拉克境内库尔德人势力的长期扶植,土耳其政府“感到关乎存在的严重威胁”。从目前来看,就算库尔德人不能完成独立建国,在叙利亚北部乃至伊拉克西北部建立高度自治的库尔德人自治区,显然是一个极大概率的事件,这也就意味着,土耳其东南部库尔德人的分离趋势将会愈加强烈,这是民族主义泛滥的土耳其方面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而伴随着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俄土关系彻底恶化,普京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支持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武装,甚至允许其在莫斯科设立办事处。得到美俄两大强国的支持,库尔德人在中东局势中扮演的角色,无疑正变得越来越有分量,假设将来IS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库尔德人问题恐怕将成为中东问题的新热点。

土耳其最终作出妥协,开始打击“伊斯兰国”,前提是不让YPG参与,只是,事已至此,土耳其的内政外交局面,比之IS崛起之前,已经复杂了太多。

居兰:埃尔多安的亲密敌人

此番土耳其军事政变未遂,被提及最多的,不是“伊斯兰国”,也不是库尔德人武装,反倒是一个让我们感到有些陌生的名字——费图拉·居兰。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是当代伊斯兰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神学家,他和他所领导的世界性伊斯兰复兴运动“居兰运动”也由此进入了大众的视线。

1938 年,居兰出生于土耳其的埃尔祖鲁姆的一个有着浓厚宗教背景的家庭,自幼受宗教教育。60 年代,居兰通过布道、录音带、夏令营以及讲座,赢得公众的欢迎。在70 年代,居兰在一批坚定的支持者的资助下,开始建立起自己的宗教团体“光明之家”,也为后来的“居兰运动”奠定了基础。

和大多数激进的伊斯兰组织不同,居兰认为,伊斯兰教应该积极地介入科学话语,使科学与宗教联姻,这样,科学就可以作为一种手段为宗教所用,即利用科学来研究真主的“创造”。这一思想受到亲伊斯兰的中产阶级的欢迎。

“居兰运动”最大的特点是通过办学的方式扩大影响。学校主要教授世俗的科学课程,并用英语来作为教学语言。表面上不强调宗教内容,但学校的核心成员都来自居兰的教团,并对学生进行基于宗教理念的管理。

在教育理念上,居兰试图把伊斯兰道德与世俗知识结合起来,希望通过自己的思想造就出一个未来的伊斯兰主义者统治阶层,进而控制土耳其国家。用土耳其观察家的说法就是,居兰及其追随者进行的是一场“教育圣战”,借此重塑世俗的教育体制,而不是去另建一个伊斯兰国家。

“居兰运动”的发展引起了土耳其世俗实力和长久拥护世俗化的军方的不安。1998 年,土耳其法院指控居兰企图“通过伪装的民主和温和的假象”来“颠覆世俗制度”,缺席判定居兰有罪。居兰则以治疗糖尿病为名,避居美国费城东部的一座乡村庄园,并继续领导他的组织。

在随后的十几年中,“居兰运动”发展成为一个在全球160多个国家开设1000余所国际学校,掌握土耳其《时代报》、银河电视台等媒体资源,并控制阿斯亚银行及代表安纳托利亚中小企业利益的土耳其商人与企业家联合会的庞大集团。而在国外,他们集中活动的区域是中亚地区,尤其是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被视作土耳其人的中亚核心。据保守估计,“居兰运动”光在土耳其的信徒就达百万之众,其在土耳其政府内部也有为数众多的信众,在警察、情报、反恐、检察等系统中影响更是巨大。

土耳其军事政变发生当日,埃尔多安通过社交媒体宣布,是“居兰运动”在背后指使了此次政变。随后,相关专家也指出,此次政变极有可能是由土耳其军方之中少部分“居兰运动”支持者所发动,原因在于“8月开始,土耳其军方要进行职务调整,职务调整对这些居兰运动支持者不太有利,土耳其政府想让他们退休,这引起了他们的不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夹杂着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的组织,曾经是同样反对世俗化的埃尔多安所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的“亲密战友”,也同样曾经是对抗世俗化军队的主要力量。

2002年,正义与发展党大选中脱颖而出,成为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在议会占据多数席位并单独组阁、具有伊斯兰宗教背景的政党。同样面临军方的威胁,并且埃尔多安偏右的政治立场与“居兰运动”的立场主张相契合。共同的利益点驱使下,正发党与“居兰运动”开始了联合。在“居兰运动”的支持下,正发党政府充分抓住土耳其加入欧盟必须进行相关改革的契机,通过一系列协议限制了军方的权力。

2008年,土耳其总检察长以违反世俗主义原则为由向宪法法院起诉要求取缔正发党,在宪法法院驳回上诉后不久,“居兰运动”利用自己庞大的支持者网络,帮助正发党调查具有政变倾向的“埃尔盖内孔”组织(主要是军队和安全力量)并清洗了48名军官。紧接着,埃尔多安通过修宪议案,使得军事法庭的权力受到限制,军队人员也可由宪法法院审理。自此,军方基本失去了发动政变推翻政府的能力。

2012年,埃尔多安政府又以涉嫌发动政变为由,把300名现役军官投入监狱。2013年,持续多年的“埃尔盖内孔”案件完成审判,前陆军总司令伊尔凯尔·巴什布以勾结“埃尔盖内孔”组织、企图推翻政府的罪名被判终身监禁,军方势力再度遭到严重削弱。

2016年3月4日,土耳其政府试图接管土最大反对派报社《时代报》,引发暴力冲突,抗议人员与防暴警察发生激烈冲突,遭水枪和催泪弹驱逐。《时代报》被认为与居住在美国的土耳其布道者法土拉·居兰所领导的“居兰运动”有关。

除了与军方的对抗,在中东错综复杂的外交局面中,“居兰运动”凭借其强大的跨国网络,在埃尔多安政府与相关国家改善关系以及对外宣传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然而,在失去了军方这个共同的敌人后,埃尔多安开始不断强化自己的权力,双方脆弱的利益同盟关系开始走向破裂。2012年2月,土耳其政府与库尔德人和解进程中,“居兰运动”便被排除在外。当时,支持“居兰运动”的检察官向埃尔多安的亲信哈坎·费丹及其两位前任发布传唤令、逮捕令,要求他们就与库尔德工人党的秘密谈判进行听证,埃尔多安政府随即颁布新的法规使国家情报委员会的相关人员免于被起诉,并解除约700名参与此次调查的检察官、警官的职务,自此,双方关系开始恶化。

2013年6月,土耳其发生加济公园抗议事件,居兰批评埃尔多安政府对抗议者的镇压,而埃尔多安则表示抗议活动有境外组织的操控,暗批居兰运动是抗议事件的幕后指使者。同年11月,埃尔多安政府宣布关闭全国的私立备考学校,而这些学校是居兰运动的主要收入来源和其招募成员的重要平台。

这一举动激起了“居兰运动”的强烈反弹。2014年12月17日,土耳其警方以打击贪腐为名,突然逮捕包括经济部长之子和内政部长之子在内的数十人。随后,土耳其警方还对一些商界领袖和土耳其总理的盟友进行突袭扫荡,他们被指帮助伊朗逃避国际的金融制裁,为德黑兰政府提供土耳其黄金以换取伊朗的石油和天然气。

埃尔多安认定这皆是居兰追随者策划的阴谋,随即展开一系列强势反击。首先是清洗司法、安全系统内部的居兰势力——当初对抗军方时,“居兰运动”在这一系统的影响之大,给埃尔多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自2014年1月以来,有约6000名警官因被怀疑为居兰运动的支持者遭到解职。

随后,正发党利用亲政府媒体强化居兰运动“国中之国”的负面形象,还一度关闭Twitter、YouTube等社交网站,逮捕知名专栏作家,借此达到管控媒体、打压异见人士的目的。

埃尔多安政府还通过立法手段将“居兰运动”定性为恐怖组织,要求美国遣返居兰,甚至派律师赴美起诉居兰。打压“居兰运动”所属机构也成了埃尔多安的重要手段——譬如强迫阿斯亚银行股东出售股份,调查土耳其商人与企业家联合会,关停银河电视台,并试图在国外设立学校以取代居兰运动的国际学校。就在今年3月4日,土耳其政府宣布接管居兰运动控制的《时代报》,这一举动导致抗议人员与防暴警察发生激烈冲突,也引发美国和欧盟对土耳其国内言论及新闻自由的担忧。

埃尔多安政府长达两年多的打压使“居兰运动”损失惨重,正义与发展党最终取得了名义上的胜利。但是,前者的支持者们在土耳其军方中间仍然占据大概1%~2%的比例。这为后来的政变埋下了伏笔。

多年以来,尽管居兰一再强调,他所注重的是信仰与道德,而非政治,“居兰运动”的目的也在于改变土耳其的世俗化现状。但是,居兰本人以及其领导的“居兰运动”在土耳其乃至整个伊斯兰世界中的影响力,仍旧被埃尔多安视为巨大的威胁,因此,成功粉碎政变之后,埃尔多安旋即宣布土耳其进入为期三个月的“紧急状态”,开始对国内“居兰运动”相关势力进行进一步清洗。这两大势力之间的缠斗,无疑已经成为土耳其社会的一大隐患,从中折射出土耳其并不稳定的内政现状。

从外敌IS,到少数民族势力库尔德工人党,再到“居兰运动”在土耳其社会中的影响。无论号称“中东之王”的埃尔多安手段多么凌厉,也无论他强化自身权力、清除异己的做法是否有失公允,更无论土耳其在其治下取得了几番成就。至少在当下,土耳其,这个没落帝国,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现实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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