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宝蘅先生与故宫
2016-08-10王建涛
□ 王建涛
许宝蘅先生与故宫
□ 王建涛
许宝蘅字季湘,号巢云、公诚、觉庵,又号夬庐、耋斋、咏篱仙馆、寿闲堂。浙江仁和县人(今杭州)。光绪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1875年12月20日)出生于湖北汉口郭家巷。1902年中举,1906年捐内阁中书、学部主事,翌年以第一名成绩考取军机章京。先后入宪政编查馆、总务厅、大清银行、内阁承宣厅任职。1912年3月中华民国建立,历任国务院秘书、铨叙局局长、临时稽勋局长、考绩司司长、大总统府秘书、内务次长、国务院秘书长、法制局长、大元帅府秘书厅帮办、国务院秘书厅帮办等职。1927年11月,应傅增湘之约,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副馆长,兼管掌故部,主编《掌故丛编》,1928年6月离职。1928年7月,应奉天省长翟文选的邀请,出任奉天省(后改称“辽宁省”)政府秘书长。1930年2月,黑龙江省省长万福麟聘他为顾问。次年2月,万福麟之子万国宾聘他为洮昂铁路局顾问。1932年后任伪满洲国秘书、掌礼处大礼官兼秘书官、总务处长。60岁生日时,溥仪特赐“博涉艺文”匾额,加以褒勉①。1939年底,65岁的许宝蘅“停年退官”,次年1月,被满洲棉花会社聘为副理事长。此后,他经常往还于北京与长春之间,为生计而奔波。
许宝蘅先生是我国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他对书法有着很深的造诣,真草隶篆皆有功力,从篆隶入手,行楷宗董其昌、赵孟頫。北京中山公园内原“公理战胜”坊匾额即由其书写。精于许氏《说文解字》,擅长钟鼎文和铁线篆。著有《清代篆人考》《篆文礼记》《说文形系》十四卷、《篆文诗经校正记》《文字溯源》一卷、《魏石经考》《巢云簃集汉碑字联》等,可惜均在动乱中散失。他精通文史,见闻广博,又重考证之学。1922年曾购得内阁大库残籍十麻袋,检校出较完整的明清档案、奏折等,然均已散失,仅留有明清档案30余件,已由后人捐赠给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晚年又与恽公孚(宝惠)合作,圈点《方望溪文集》《癸巳类稿》《唐大诏令》《宋诏令》《光绪东华录》等,为商务印书馆校《国语》并句读、《国语考异》《箬园日札》《初学记》等。当时虽年已八十,每日校书12小时,精力充沛,治学勤奋非常人所能及。1956年10月,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1961年12月28日在北京去世,享年86岁。
许宝蘅(右二)和侄子及友人合影
许宝蘅与家人合影(1958年)
民国时期寿安门
许宝蘅书“公理战胜”牌坊
大高玄殿旧影
一、任职图书馆
故宫对于许宝蘅先生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自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7月9日夜宿东华门内国史馆参加第二天在保和殿“经济特科”考试②,7月21日参加覆试③,紫禁城就留下了他的足迹。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12月15日,他考取军机章京,开始正式入直,紫禁城成了他的办公之所。或许那时候他不会预料到,20年后的1927年,他又一次回到紫禁城,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曾经服务过的清王朝,而是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文化机构—故宫博物院。
1927年底许宝蘅回到故宫,办公的场所依然距离隆宗门很近,从隆宗门内的章京值房变成了寿安宫内的图书馆。关于他任职图书馆,在《许宝蘅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廿六日……五时半到沅叔寓,谈故宫图书馆事,馆分二部,曰书籍部,曰掌故部,约余为副馆长,管掌故部。事为余所最愿,惟每日时间甚少,恐不能兼顾尔……④
这是《许宝蘅日记》中首次提到其赴故宫任职的情况。1927年11月19日,时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的傅增湘(字沅叔)邀请许宝蘅任图书馆副馆长,管掌故部。当时许宝蘅担任法制局局长,兼国务院帮办和总统府秘书厅帮办,各种事务非常忙碌。答应此事,一是,此事是他非常喜欢从事的工作。许宝蘅举人出身,长期在军机处和国务院工作,且精于文献、历史和古文字学,所以在故宫掌管掌故部对他来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还有一个原因,也不得不提及,那就是增加些收入,贴补家用。因他那时候的薪酬要负担30多人的生活,所以对傅增湘的邀请,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许宝蘅日记》1927年11月29日载:
一时半到沅叔处,同到故宫博物院,取廿四号徽章。江翊云先在,同到古物馆翊云办公之所,旧为西三所。有史君明导观寿康宫,在慈宁宫之西,最近为瑾太妃居。又观慈宁花园,楼殿两所皆供佛。又至寿安宫,为图书馆,办公之所即在寿康宫北寿安宫,制与他宫异。正殿五楹,南殿五楹,北向而不南向,东西楼殿各上下十楹,仿佛民居之四合院制,外有东西廊房各五楹,今已着手向各宫殿提书,拟即以内殿为书库。掌故部在东三所,天晚不及往观。四时半出。
也就是说从1927年11月29日这一天开始,许宝蘅正式到故宫博物院上任,成为故宫博物院的一员。
1927年9月奉系安国军政府国务会议决定成立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通过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条例。聘任管理委员会15人,10 月24日任命了古物馆、图书馆和总务处的负责人。在此期间,傅增湘任图书馆馆长,许宝蘅(季香,1927年10月至1928年6月)、袁同礼任副馆长。
《许宝蘅日记》1927年12月1日载:
傅增湘(1872-1949)
傅增湘致许宝蘅信札
《掌故丛编》第一辑
得故宫博物院知会,分派职务单:总务处处长袁金铠、副处长恽宝惠(公孚),古物馆副馆长马衡、俞同奎(星枢),图书馆副馆长许、袁同礼(号守和,玉田人),总务处文牍主任梁玉书、会计课主任许福奎(小篆)、庶务课主任杨策、工程课主任彭济群、保管课主任孙树棠、警卫课主任李升培(子裁),古物馆建设课主任陈庆龢(公睦)、编录课主任谭祖任(篆青)、流传课主任颜泽祺(旨微)、事物课主任江庸(以馆长兼领),图书馆建设课主任张允亮(庾楼)、编录课主任陈宝泉(小庄)、流传课主任徐鸿宝(森玉)、事务课主任凌念京,点查事宜张鹤(挹霏,平湖)、张玮、张凌思、沈兼士、瞿宣颖、伦明(哲如,东莞)。又知会本月三日午后二时茶话会。
在北京大学史学系读书时的单士元
整理内阁大库(右二为单士元)
这是当时故宫博物院机构人员任职的详细名单。
《许宝蘅日记》1927年12月3日载:
二时到故宫博物院,委员长王聘老⑤,副委员长王书衡、袁洁珊及各干事皆到,王、袁略道故宫经过及应进行事由,沅叔赴津未到,余遂同袁守和、张庾楼、徐森玉、陈筱庄、凌念京到图书馆略谈,五时散归。
这是许宝蘅入职故宫博物院的初始阶段,此后便开始了繁忙的日常工作。
二、编辑《掌故丛编》
许宝蘅在图书馆主要负责掌故部,主持出版了《掌故丛编》,该刊物主要系统发表整理出的院藏清代宫中档案、内务府档案、内阁大库档案和军机处档案,是故宫博物院出版的第一种期刊。当时陈垣先生主张尽快公布档案史料,供学术界研究。傅增湘邀请许宝蘅主持刊物的编辑出版,就是看中了许宝蘅在军机处担任章京时负责文书档案,而《掌故丛编》所发表的多是宫内所藏各类档案。
在《掌故丛编》的序言中傅增湘这样介绍刊物的宗旨:
……更以掌故之属,分为一部。爰聘许君季湘嫥治厥事。所有封存谕旨、缴进硃批、留中奏疏、录呈案籍,或语关机要,未付外廷;或事涉权宜,深藏秘箧。际兹嬗代之后,更无隐讳之嫌,乃命钞胥登之掌录。既补官书之罅漏,藉杜委巷之卮言,恉取核真,庶期尽信。⑥
在傅增湘序言之后,刊有许宝蘅的题辞。但是,这篇题辞并不是许宝蘅撰写的,而是由人代笔。《许宝蘅日记》1928年1月19日载:
四时到寿安宫,已闭门,即出。……羹梅来,代余作《掌故丛编》题辞,不甚惬意,约为斟酌。谈至十二时去。
日记中提及的“羹梅”是指沈兆奎(1885-1955),字无梦,号羹梅。江苏吴江人。其诗文出众,博学多闻,精于鉴赏。解放后任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特约顾问,负责鉴定文物。与徐森玉、张允亮等成为傅增湘“藏园三友”之一。著有《无梦盦遗稿》三卷、《江西青云谱志》二册、《志略》一册。
《掌故丛编》由陈垣、沈兼士负责,许宝蘅任主编,单士元、刘儒林任编辑。从1927年底许宝蘅就与傅增湘馆长商议,拟刊行《掌故丛编》,月出一册,并亲自起草了丛编凡例,过问印刷事宜。
1928年1月《掌故丛编》正式创刊。初为月刊,出版了6期,第7期因国民政府派人接管故宫博物院,延误至次年4月才得以刊行。至1929 年10月出版十辑。图书馆掌故部另立为院文献馆后,1930年3月,改称《文献丛编》。
由于时间短暂,许宝蘅仅负责出版了三期《掌故丛编》,审阅了《第五编稿》。许宝蘅离开故宫以后,仍与傅增湘、刘儒林、单士元二人有往来,校对《西征随笔》⑦。
许宝蘅在故宫的任职自1927年11月19日至1928年6月21日共7个月时间,共去故宫84次,每次停留1-2小时不等。当时他所在的国务院、法制局等部门事务十分繁忙,但他仍能坚持到故宫,主持掌故部的工作,可见其工作之敬业。当时故宫院内的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如寿安宫、南三所、大高殿⑧、御花园、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绛雪轩、养心殿、燕禧堂、宁寿宫、养性殿乃至当时还属于古物陈列所的内阁大堂、实录库等。除去图书馆所在地寿安宫外,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大高殿和南三所,那时候军机处的旧档就在大高殿存放,南三所则存放清初雍正、乾隆时期的档案。
许宝蘅为《掌故丛编》题辞(沈兆奎代笔)
傅增湘为《掌故丛编》所作序言
三、为单士元先生担保
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单士元是故宫的元老之一,单士元在故宫成立初期进入故宫担任缮写书记。按当时的规定,一般职员须有商号或者政府公务人员作保。在1928年的《许宝蘅日记》中记载:“廿一日(3月12日)刘、单二生乞作保证人。”当时许宝蘅是国务院秘书长,时年已经五十有二,而单士元则不到20岁,故在《许宝蘅日记》中称单士元为“生”⑨。
《掌故丛编》书影
由于当时故宫规定,一般工作人员除了“人保”以外,还需要“铺保”,单士元的“铺保”是地安门外的小银号张掌柜。有了许宝蘅的“人保”和张掌柜的“铺保”,单士元正式进入故宫工作⑩。
在负责《掌故丛编》期间,作为许宝蘅的下属,单士元和另一位编辑刘儒林多次到许宝蘅家中商议《掌故丛编》的编辑事宜。《许宝蘅日记》中就记载了1928年4月至8月间两人多次到许宝蘅家中议事。1928年8月底许宝蘅离开北京去辽宁之后,许宝蘅仍和刘儒林、单士元通过书信探讨《掌故丛编》事宜。据不完全统计,1929年2月19日(正月初十)和1932年2月9日(正月初四)许宝蘅回京期间,直至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9月23日和10月11日,1948年7月29日单士元还赴许宅登门拜访。
1932年经许宝蘅和江申伯介绍,单士元加入中国营造学社,开始了中国建筑研究的专业生涯。
单士元在《许宝蘅先生文稿》一书的序言中写到,当年去许宝蘅家中议事,天色已晚,许先生派车将他们送回,多年之后单士元还记得当时的车号是001,可见长辈关爱入心之长久。
四、离开故宫
1928年6月,国民军第二次北伐胜利,张作霖撤离北平,安国军政府垮台。以王士珍为首的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宣告结束。直到离开故宫之前的6月19日,许宝蘅还在校对《掌故丛编》的稿件。
6月21日上午9时,南京国民政府的代表沈兼士、吴景洲、俞星枢、马叔平、萧子升前来接收故宫。许宝蘅将图书馆两部情形略作说明,将《掌故丛编》的收支情况向接收人员报告,11时即离开了故宫,至此也结束了为期半年多的故宫博物院任职生涯。
许宝蘅在离开故宫的最初两年,和故宫博物院的同仁还时有联系,并时刻关心着文献馆的工作。《许宝蘅日记》记载:
1929年4月10日,在游北海公园后,下午三时到大高殿与刘儒林和单士元交谈。
1929年5月13日,接大高殿寄来《掌故丛编》第七辑。
1929年5月31日,接鸿侄书(十八号),故宫博物院函聘为专门委员。
1930年2月5日(正月初七),“到故宫博物院文献馆,见有雍正五年溪口历书(范时绎缴进),各项档案已经分别整理列架,但其内容无人阅看。”
1930年2月23日(正月廿五),“七时到东兴楼,故宫文献馆约,有沈兼士、陈援庵、朱荻先诸人……”
在此之后,许宝蘅也曾多次参观故宫博物院,包括1950年10月29日参观在大高殿举办的兵器展览(当时大高殿已经由解放军使用)。
1956年11月和1959年9月两次应邀赴故宫博物院,介绍清末军机处直房、章京直房、养心殿、坤宁宫等地的室内陈设,将当年军机大臣日常起坐情况进行简单解释说明。参观了弘义阁以北陈列元明至清书画卷轴、壁书、陶瓷、漆饰、织绣、竹夫、玉石诸品。期间还遇到了单士魁、单士元、郑珉中等人。
2015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在90年的历程中,许多学者为我国博物馆事业,为故宫博物院的文献档案事业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才能,许宝蘅先生就是众多学者中的一位。虽然由于历史的原因,他有过曲折的经历,但是他对故宫博物院文献、档案的管理与利用,对于清史的研究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2015年同时也是许宝蘅先生诞辰140周年,兹引用单士元为《许宝蘅先生文稿》一书所作的序言中的话作为本文的结语,以纪念许宝蘅先生。“季老虽身居显官,在学问上是博学鸿儒。只可惜在故宫时间短,未能尽展其长,但已为后来的文史档案工作,做出了贡献。”
责任编辑:陈春晓
注释:
①马忠文《许宝蘅与溥仪》,《博览群书》2011年第9期。②清末新政特设的科举制科,为选拔“洞达中外时务”人员的科目。该科本是戊戌变法时,由贵州学政严修为破格求才仿乾隆年间的博学鸿词科而设的。变法失败,此科没来得及施行就被宣布废除了。1901年,由慈禧太后下诏举行,令各部、院长官及各省督、抚、学政保荐。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保和殿进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考试。
③许宝蘅《许宝蘅日记》第一册,中华书局,2014年,第39页。
④许宝蘅《许宝蘅日记》第三册,第1212页。
⑤王聘老:王士珍,字聘卿,号冠儒,北洋三杰之首。1927年9月至1928年6月期间担任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委员长。
⑥故宫博物院掌故部编《掌故丛编》,中华书局,1990年。⑦许恪儒《短暂而有意义的工作—记许宝蘅先生在文献馆》,《闲芳集》,今日出版社,第86-91页。
⑧大高殿,明清两代的皇家道观,原名大高玄殿,清代因避康熙帝名讳,改称“大高元殿”,后又更名为“大高殿”。当时曾存放、展览军机处档案。
⑨许宝蘅《许宝蘅先生文稿》,中国书籍出版社,1995年。⑩单士元:我与初创时期的故宫博物院。http://www. douban.com/group/topic/4002574/?type=like。
“纪念单士元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座谈会”在院内召开。http://www.dpm.org.cn/shtml/400/@/64004.html ?query=%E5%8D%95%E5%A3%AB%E5%85%83。
1929年2月掌故部改为文献馆。
许宝蘅《许宝蘅日记》第四册,第1346页。
许宝蘅《许宝蘅日记》第五册,第1897页、第2013页。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