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再也打不到那个Uber
2016-08-09高松肖文杰胡晨希智晓锋
高松+肖文杰+胡晨希+智晓锋
8月1日中午，Uber城市市场经理郑仕婧发现公司网络系统彻底瘫痪了，电脑上的监控软件删除了所有文件。登录公司邮箱发现，所有的邮件都不见了，点进去就显示error，根本工作不了。“所有人都放假了。各个城市都疯了。”郑仕婧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当天上午，一张署名Travis（Uber创始人的名字）的博客截图，在微信朋友圈、微博和脉脉等社交媒体中流传开来。内容是Uber中国将与滴滴出行合并。这让郑仕婧预感到了什么，虽然在两家公司展开中国市场的补贴大战一年多以来，类似的消息已有多次。
“最近我们听到的消息都是从滴滴那边漏出来的。”6月刚加入Uber的郑仕婧说，上两个周末开始，Uber中国的数据库跟Uber全球的分离开来了，互相看不见数据及内容。她试着不去多想。
合并的传闻其实非常符合逻辑。首先，没有人认为补贴的把戏会一直玩儿下去。再有，这不是中国互联网乃至网络约车市场的第一次大合并，如今的滴滴出行，便是2015年2月，滴滴打车和快的打车合并的结果。
一如既往，滴滴出行官方和部分投资人在这个上午都很明确地否认了这个交易的存在。
但又一次，传言成真了。滴滴出行率先发出了公开信。它宣布，将收购Uber中国品牌、业务、数据等全部资产。具体方案是，将与Uber全球相互持股。Uber全球将持有滴滴出行5.89%的股权，相当于17.7%的经济权益，Uber中国的其他中国股东将获得合计2.3%的经济权益。收购完成后的公司估值达350亿美元。
随后，Uber的CEO特拉维斯·卡兰尼克（Travis Kalanick）在Facebook上发表声明，确认了此次交易。双方创始人也将加入对方的董事会。
事实达成一致，双方表述却略有差异。对这桩买卖，滴滴出行称之为“收购”，继而成为对方的少数股权股东。Uber则选用了“合并”这样的字眼，并将股权交易的表述简化成持有滴滴出行20%的股权，成为滴滴出行的单一最大股东。
这很难不让人想起11年前阿里巴巴对雅虎中国的“收购”。阿里巴巴收购雅虎中国全部资产，出让40%的股权给雅虎，后者则向阿里巴巴支付10亿美元现金。两桩交易相当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滴滴出行将股权和经济权益分离处置，令管理层对公司是可控的。
滴滴出行的成长是速成式的，这家中国发展最快的创业公司成立仅4年，程维在给员工的内部邮件中说，“4年来，我们30多次被各地叫停，无数司机被扣车罚款，今天终于看到改革的曙光，怎能不备受鼓舞。”
在滴滴出行眼中，比自己晚进中国两年的Uber中国同样发展迅速。“Uber在进入中国两年来，创新的品牌理念、坚决而本土化的营销、快速迭代的产品技术，都是历史上硅谷公司在中国做到过的最好的。”
然而上线两年，拥有800名员工，已经在中国超过60个城市开展业务，每周完成4000万订单的Uber中国在市场份额上与滴滴出行仍不可同日而语。根据中国IT研究中心的数据，滴滴出行和Uber中国在2016年第一季度的市场份额分别为85.3%和7.8%。
“你回忆一下滴滴宣称的自己的市场份额。”谈婧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她曾任Uber中国战略主管。她认为，Uber在合并后的公司中的持股比例比预想中高，这印证了今年以来滴滴出行仗打得比较困难的说法。
“Uber的技术向人工智能升级以后，市场份额不断提升，这从最后合并的股权比例可以看出。从去年年底开始，滴滴虽然估值增长，但是更多来自new money，单看pre-money可以看出内生增长有限。”她说，这也促成了双方合并的更快达成。
谈婧认为合并对于Uber是一个战略布局上的胜利，用两年时间做出来一块资产，以相当不错的价格剥离，在中国最大的出行公司占股20%，获得财务收益。
可是，Uber中国曾经想要的更多。交易宣布后，金沙江创投的合伙人朱啸虎在“分答”上说，双方断断续续谈过好多次，以前因为双方期望值差距非常大，Uber一直想要滴滴40%的股份，因而一直谈不拢。
而滴滴与快的的合并只用了22天。这一次，Uber主动提出，双方谈得更快。朱啸虎称，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谈和的筹码越来越高。去年和谈的成本是7亿美元，今年是70亿美元。“没有这些筹码连谈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团队的融资能力极其重要。”
对更多熟悉Uber中国的人而言，这样的结果在料想之中。一位曾在Uber中国任职的经理对《第一财经周刊》说，Uber还是有无法根治的外企病，决策权和执行权分离，本土化不够，决策流程过长，注定无法与“野蛮生长”的本土企业抗衡。
Uber美国总部的China Expansion团队最近也在重组，据说是针对如何‘打垮滴滴的战略重组。这个小组找的都是当地的留学生或华人，负责中国整体业务，一两个月飞来中国一次。现在这个重组已经不需要了。“他们没有实战经验，又对我们指手画脚，现在他们团队的人开始来问我有没有好的中国的工作可以介绍，估计他们也可能要散伙了吧。”郑仕婧说。
卡兰尼克曾试图寻找有实际商业运营经验，能驾驭市场的人做CEO，类似去哪儿网的创始人庄辰超、赶集网的创始人杨浩涌等，但最终都没有结果。
“柳甄肯定不合适，没有实际的商业运营经验，难以驾驭所有的城市。CEO不好找啊，传统外企的有传统陋习，草根的又不够国际化。卡兰尼克又很挑剔，他看得上眼的，基本上都是王兴这种级别的。但王兴这种级别的，不管是自己创业，还是做投资，都有得是机会，干吗非要来优步趟浑水？”前述已经离职的Uber经理说。
或许卡兰尼克需要的是更长时间的坚持，他曾拒绝了投资滴滴出行5%的建议，也被滴滴出行拒绝了占股40%的提议。双方大约融资了200亿美元，它们每月向市场豪掷数亿美元，而且都神经坚韧，不肯退步。在投资人眼中，“这简直就像一场战争。”
可是投资人已经无法承受这种两败俱伤的对峙。滴滴出行与Uber中国拥有贝莱德、高瓴资本、老虎基金、中国人寿4家共同的投资方。据《财经》报道，老虎基金与高瓴资本对推动双方走在一块儿至关重要。
在难站得住脚的中国市场，Uber不得不以占有滴滴出行20%的份额结束谈判。有外媒称，目前Uber全球在准备IPO，并且获得了620亿美元的估值，在很多国家已经转为盈利，但是在中国不是。
“Uber用了一年半的时间，20多亿美元在中国烧掉，”朱啸虎称，“终于认识到，40%的期望值是不合理的，最后接受了20%的对折价。”
不情愿的除了卡兰尼克，还有Uber中国的800余名员工。他们大多是在上午收到CEO邮件的，“这么大的事情，大多数人仍没有做好准备。”郑仕婧说。
“不想加入滴滴”，这是郑仕婧所在城市团队以及各个相对独立工作的城市开发团队成员的普遍想法，但当他们面对询问，却选择闭口不谈。一位Uber招聘团队成员的朋友圈上写着：“今天谁都不要跟我提这件事，不然分分钟哭给你看。”
Uber的招聘流程以严苛著称，它青睐投行、咨询、外企和海归背景的公司人，并不在乎他们有无互联网行业经验，这与滴滴出行十分不同。7月最后一周，Uber的招聘团队仍然照例召集猎头公司开会，更新Uber下半年的从60座城市到100座城市的扩张战略。除了新城市的管理层，诸如财务、政府关系专员也是招聘重点。
对于很多Uber中国的员工来说，Uber是个很酷的品牌，他们将其视为第二个Google。而Uber所强调的“Uberness”，以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解决问题的状态强化了自我认同。
“Celebrate the City”，是Uber的12个宣传企业文化的组织之一，工作内容就是“打鸡血”，让员工能更卖力地加班，喊出“Super Pump”“Celebrate the City”“Be Hustle”这种口号。8月1日这个团队的口号是“Celebrate city & whatever”，似乎没受到这次合并的影响。
Uber这种“打鸡血”的企业文化能让年轻人很有成就感。“一个能把实习生逼住院的公司，除了投行以外也没别的能做得到吧。”也有不少人担心，以后如果真的加入滴滴出行，文化冲击很难调和。
事实上，整合意味着最后总有一个会被弱化，首要的目的就是干掉最强劲的对手，降低竞争带来的资源消耗。这样牺牲掉的有土豆、赶集和大众点评，整合者不会付诸太多的热情去运营它们。
如同IDG资本前合伙人李丰在i黑马直播时所言，“在一个本地市场，实现一个相对的垄断，对于更高效地使用路网和交通资源，是有好处的。”
可以说，滴滴出行这家公司已经成为了不同投资方妥协的产物，它是唯一一家腾讯、阿里巴巴和百度共同投资的公司。任何一家走到F轮的O2O公司都需要着眼于盈利了。合并后的滴滴出行和Uber中国也不例外。
然而时下，除了情感抗拒，Uber的员工更担心的是实际问题。Uber中国的固定工资并不高，不少人看重的是与固定工资相当的期权，而期权中大半为Uber中国的股份，需要4年才能全部行权。未来，这些股份如何兑现，价值是否像当初许诺的那么高，这更为现实。
8月1日晚上，Uber中国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会议中提出，Uber中国的员工在合并后，可获得6个月基本月薪+6个月可归属的股票价值的合并完成现金奖励（close bonus）。这种安置方案只是暂缓人心的浮动。
“这个月的报销单还能写Uber吗？”郑仕婧自忖道。由于Uber做城市开发的团队都是“游击队”式作业，他们要自己负担整个月的开支再汇报给美国总部报销。
晚上又试图登录的时候，郑仕婧意外地发现，登录系统及邮箱上的Uber logo都被取消了，“这很搞笑。”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