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白发只数丝
2016-08-08吴言
文/吴言
镜中白发只数丝
文/吴言
早上对镜梳头,发现几丝白发银光璀璨。本想除之而后快,恶念闪烁数秒随即消散,心想这几根白发,不知沉默了多少年才闪亮登场,毕生荣耀尚未展现,所以要容得人家安然存在。
孩子就在我身旁,他一边超级自恋地抚一下自己那黑得像乌鸦的翅膀,亮得像金龟子的壳一样的头发,一边赞美我说,妈妈若是老了,定然会是一个漂亮的老太太,满头银发,然后披一条红色的披肩。
仔细看去,自己的头发黑的依然漆黑,白的几根凛然银白,全无一点犹豫和过渡。思忖头发自己尚且如此果断臣服,我就更不该悲悲戚戚遮遮掩掩了,且就披挂着这几丝白发,多一份对岁月的谦卑和敬畏。
记得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吃得很少,长得也寒碜。有亲朋来访,第一眼看见我大多都要惊呼: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就像刚从锅台里烤出的馍一样,黄干焦脆!每每这时,母亲都会拉过我笑着说,不丑,不丑,五官端庄,眉清目秀,只是黑点瘦点而已……
人虽黑瘦,一头长发却丰茂,又黑又亮,多得散开了就像天使的翅膀遮住大半个身子,扎起来就摇摇欲坠,似乎身体全部的营养,都被头发掠夺去了。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夏天的午后,洗过澡,穿着母亲做的宽摆棉布长裙,披散着头发,把自行车骑上两边都是麦田的缓坡,然后飞一般冲下来,听着裙子和头发呼呼作响,感觉就像一棵蒲公英,只要松开车把,裙子和头发就可以把自己带飞起来。
那时觉得青春就像一望无际的麦田,青了,黄了,明年一定会再次转青。有时对镜梳头,眼前银光一闪,心中如惊雷一般,以为头发突然白了。但只侧一下脸就会发现,那其实只是亮得像镜子一样的头发,反射的一片阳光而已。如此一惊诧一释然之间,就更加坚信,无论岁月怎样辗转,自己永远都会拥有漆黑的长发,就像大地拥有黑夜一样,不会改变。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偶尔看见有几根白发隐隐闪现,那几根白发,几经起伏,终于稳稳扎根,配享老而有尊的荣光。此时站在镜前侧一下脸,再侧一下脸,确认那一丝银光并非阳光反射,依稀听见母亲在笑着说,不丑,不丑,五官端庄,眉清目秀,只不过多几丝白发而已……
又依稀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一向不会化妆的我为母亲画了淡淡的妆。母亲躺在老家的土屋里,面容高贵、美丽、安详,那么多年岁月的艰辛劳顿,那么多生命的痛苦磨难,都没有改变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我抚摸母亲的头发时,才第一次惊讶地感觉到,母亲那自来卷的头发,像绸缎一样柔顺,就像她一生的隐忍和慈爱。
那陪伴我的人已经走了,那需要我陪伴的人还在长大。总有一天我也会老去。倘若真有另外一个世界,母亲等候在那里,见到我,肯定会像从前一样,笑着对亲朋说,看,我的孩子,她看我来了,长得可不丑呢,只是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