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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经济合作:何处是亮点

2016-08-05周密

世界知识 2016年12期
关键词:安倍日本经济

周密

中日关系转暖是个大趋势,但还不会彻底地热起来,这是由中日双方的大战略决定的,是当前中日关系的“新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利用政治上转暖的大环境,让中日经济关系转冷为热。

——江瑞平

准确认识当下的日本经济,不要被“日本家电全面败退”挡住视线

张季风:我先介绍一下2015年日本经济的情况,有四个特征。

第一个特征是宏观经济复苏乏力。内阁府在2015年第四季度发表的数据显示,日本经济第二季度的实际增长率是-1.4%;第三季度的增长率第一次速报值是-0.8%,但第二次速报值修正为1.4%,修正率竟超过200%。作为一个国民经济统计水平高度发达的日本,出现如此之高的修正率真是令人吃惊!很显然,如果没有如此离谱的修正,日本经济就是连续两个季度出现负增长,即可以判断为陷入技术性衰退。而第四季度,日本实际GDP增长率仍为-1.1%。从年度实际GDP增长率来看,2013财年为2.0%,2014财年为-1.0%,2015财年为0.8%,也就是说安倍二次执政的三年年平均增长率为0.6%,低于安倍上台前20年来的年平均增长率0.9%的水平。这种经济增长的持续低迷,可以说是“安倍经济学”失灵的一个重要象征。

第二个特征是私人消费疲软,实际收入下降。数据显示,两口人以上家庭实际消费支出,在2015年的12个月当中仅有5月和8月为正增长,其余10个月均为负增长。日本的私人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56%,私人消费的负增长给日本整体经济造成了很大的下行压力。日本抛出“安倍经济学”时曾提出要在两年之内实现通胀率2%的目标,现在三年过去了,仍未实现,2016年3月为0.3%的负增长。而且实际工资上涨率仍然是负值,对拉动消费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第三个特征倒是日本经济的一个亮点,就是失业率在下降。2015年全年失业率为3.4%,比上一年下降0.2个百分点,已连续四年持续下降。但在失业率下降这一光鲜外表的背后,则隐藏着一些问题。一是随着少子老龄化的加剧,日本的劳动力人口在下降。失业率下降部分是拜劳动力人口下降所赐。二是增加的就业人口大多数为非正式就业人员,即临时工。日本非正式就业人员的比例一直在逐年上升,2015年更是超过了40%。非正式就业人员的工资水平较低,仅相当于正式职工的60%左右。因此,尽管就业人数上升了,但全社会的工资总额并没有上升,因此消费也就不可能提升。

第四个特征是出口势头虽然在持续,但增幅在减小。“安倍经济学”的主要目的是想让日元贬值,从而提高出口企业的国际竞争力。2013年是该政策效果最佳的时期,当年的日元贬值幅度达到30%左右,日本出口出现大幅度回升。但随着日元贬值效果的减弱,日本的出口势头也逐渐减弱。2013年和2014年的出口增长率分别为9.5%和4.8%,而2015年仅为3.5%。但2015年的日本贸易还是有亮点的,那就是其贸易逆差在降低。2011年3月东日本大地震以后,由于核电站全部停机,日本不得不大量进口石油、天然气、煤炭等化石燃料进行补充,从这一年起,日本就从贸易顺差国变为贸易逆差国,而且贸易逆差额逐年扩大,2013年和2014年的贸易逆差分别高达11.6万亿日元和12.8万亿日元,但2015年仅为2.8万亿日元。贸易逆差收窄的主要原因在于国际油价的下降。由于贸易逆差大幅减少,再加之海外投资收益增加,从而使经常收支顺差急剧扩大。据日本财务省统计,2015年经常收支顺差高达16.64万亿日元,与上年同比增加6.3倍,是2010年以来的最高值。

下面我想再预测一下2016年日本经济的走势。从外部环境来看,世界经济还没有彻底走出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以来的低迷状态——有人称其为世界经济的新常态,主要特征是:技术进步放缓、人口老龄化、分配差距拉大、金融脱离实体经济过度发展。在这种大背景下,很难期待世界经济能出现大幅增长。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等权威机构的预测,2016年世界经济将与2015年持平,保持3.1%左右的低速增长。对日本经济影响较大的中国经济,在未来三五年内还将处于一个较为艰苦的调整时期,经济增长率基本维持在6.5%左右。美国经济虽然在发达国家当中算是好的,但其增长率也仅能达到2%左右。欧洲经济的情况还可能更糟糕一点。因此,在中国经济、美国经济、欧洲经济以及世界经济整体发展放缓的背景下,日本经济也很难有大的发展。

从日本经济内部看,也不是很乐观。2015年可以说是日本经济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最好的一年。提高消费税所造成的影响在2014年已经结束,世界经济虽发展低迷,但较为稳定。即便如此,日本经济2015年的增长率也仅为0.4%,仍然较低。如果按计划实施提高消费税的话,可能在2016年底或2017年初出现提前消费现象,从而拉动消费,经济增长率也会略有提升。但2016年是否会提高消费税,目前还存在变数。

内阁府预测:2016财年实际经济增长能够达到1.7%,我个人认为很难实现。综合各种来自主要智库的分析,2016年日本经济增长仅能达到0.7%左右。

有专家指出,判断“安倍经济学”是否有效,不应只看一两年的短期成果。这一观点确实有道理,但我并不能完全赞同。“安倍经济学”的第一支箭是货币政策,第二支箭是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本身就是短期的经济政策,短期政策是否成功只能看短期指标。而第三支箭,即经济增长战略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一方面,安倍提出的很多经济目标实际上并没有实现;另一方面,安倍所提出的很多改革方案,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人提出,所以日本经济近期取得一些成果也很难判定完全是“安倍经济学”的功绩。

2015年9月24日,安倍又抛出了所谓“新三支箭”,其具体内容是:2020年实现名义GDP600万亿日元、希望出生率达到1.8、实现护理零离职率。其实,这些并不是“箭”而是“的”,即想实现的三项目标。但怎样才能实现这三项目标,并没有提出具体措施。我个人认为“新三支箭”的目标也很难实现。

2016年1月29日,日本央行为了刺激经济复苏,又推出了史无前例的负利率政策,宣布实行-0.1%的利率,并于2月16日正式实施。这一非常规举措虽然曾在一些欧洲国家出台过,但效果均不明显。日本推出负利率政策后,反而使日元升值,股市出现了大幅下跌。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虽一度信誓旦旦地提出要进一步降低负利率至-0.3%,但迟迟未出台。这说明日本政府也开始对负利率政策持慎重态度,意识到了负利率政策很难挽救日本经济的颓势。尽管负利率政策会使企业融资更加容易,但银行的利润将受到挤压,这就有可能导致金融系统出现问题。因此,这一政策会不会为日本经济招致更大的风险,还有待观察。

2016年4月23日,日本厂商在新潟举行的七国集团农业部长会议会场外展示各种以尖端技术减轻农户负担的新农具。图为面向女性设计的农具和拖拉机。

此外,日本还面临着增收难的问题,这是决定日本经济未来走向的一个重要因素。安倍曾在各种场合提出希望企业增加员工收入,但实则困难,其根本原因在于企业对日本经济的预期不好。假如企业愿意给员工提高工资,那肯定是在看到了未来可以扩大生产、提高利润的前提下才能进行;如果未来发展趋势不好,现在提升工资,就意味着要增加生产成本、降低竞争力,有可能会导致企业未来经营困难甚至破产。所以,虽然部分企业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但还是倾向于持币观望。而且基础工资一旦涨上去,就不能再下调,这对经营者来说是存在风险的。目前,日本企业面临的环境还是比较艰难的。一方面,发达国家和它之间是平行竞争;另一方面,发展中国家在其身后奋起直追。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本能地想要削减工资,正式员工的工资不易减,只能采取多招非正式员工的方式。

鉴于日本目前的经济状况,安倍政权以及日本财界都急于找到出路,而出路是在国外市场。可以预见,日本的少子老龄化还将加剧,最终导致国内市场越来越窄,想要释放自身的生产能力就得把目光转向国外。这或许对改善中日关系、加强中日两国经贸合作有某些推动作用。日本对华投资已连续三年出现负增长,中日贸易也连续四年出现负增长,中日之间的财政金融合作以及区域合作更是处于停滞状况。我个人认为,日本企业界对于加强中日两国合作还是有着强烈愿望的,中国经济即便在减速,但毕竟还是世界市场容量和潜在发展力最强的国家。

张玉来:对当下的日本经济,我有两个基本观点。

第一,当前日本经济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我们不要被“日本家电全面败退”挡住视线。从表面来看,当前日本经济似乎仍处于泡沫经济崩溃之后的衰退通道之中,日本制造业正以家电产业为代表全面败退。但事实并非如此。日本企业正处于全面转型之中,日本不仅成为全球投资大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球制造、其海外生产比例已经逼近1/4,而且,日本对外融资也超过美国、英国——对外融资余额已经超过3.5万亿美元。日本最大债权国的地位已经蝉联了25年之久。

2015年6月4日,浙江义乌国际博览中心。2015中国义乌进口商品博览会现场日本馆,来自日本的参展商带来了曾被中国游客买断货的日本“智能马桶盖”。

第二,不要以GDP等传统指标来评价“安倍经济学”,其最大贡献是加速了日本经济的结构转型和产业升级。诚然,“安倍经济学”实施四年之际,其2%的通胀目标仍遥遥不及,但放眼全球经济,发达工业国家均是困难重重,日本相对而言已经迈出重要一步。更重要的是,从企业、政府和家庭三大部门来看,日本经济结构中,尽管政府沉重负债(债务余额超过GDP的230%),但企业部门却是不断积累财富。这是日本经济转型的重要基石。日本企业的盈利已经连续多年创纪录增长,2015年度继续有26%的上市企业盈利刷新纪录。除金融保险业之外,日本全产业企业的经常收益已经高达64.6万亿日元,占日本GDP的13%以上。截至2015年底,企业金融资产已经高达1117万亿日元,是日本GDP的2.2倍,这是日本企业全球并购的重要背景因素。从家庭部门来看,尽管没有出现安倍政府所希冀的工资大幅增长,但家庭金融资产余额在2015年底也达到了1741万亿日元,比上年增长了1.7%。因此,不仅日本产业升级已经完成了资本积累,家庭资产也为重启消费带来了契机。

上面是两个基本观点。我们再从产业环境来看,日本已经消解了产业“六重苦”,产业环境得到改善。

日本国内的产业面临着多重困境——日元不断升值、世界最高水平的法人税、自由贸易协定的滞后性、劳动市场的禁锢法令、严格的环境保护措施等,被称为产业“五重苦”,加上2011年3.11大地震使核电全部停运因而带来了电力供应不足和电价成本上升的问题,成为所谓产业“六重苦”。

现在情况有无改观?“我们已经实际感受到‘安倍经济学’让日本产业逐步摆脱了此前的‘六重苦’,在步入第二阶段之际,民间企业将成为经济增长战略的主角”,日产汽车董事会副主席志贺俊之如此评价“安倍经济学”。比如,当前日本法人税已经从2011年之前的将近40%降至32.11%,而执政党的税制改革大纲中明确规定,将在2016年度进一步降至29.97%,这将低于美国和法国而与德国相仿。关于自贸协定,TPP(《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协定》)堪称安倍内阁迈出的关键一步,该协定已经在2016年2月签署,如果经各国议会批准生效的话,将诞生GDP占全球40%的巨大经济圈。再比如,电力自由化已经带来了成本下降。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注意到,日本服务贸易与新兴产业发展迅猛,经济结构转型与产业升级加速。

产业空洞化,是泡沫经济崩溃之后日本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特征之一。2011年3.11大地震后,日本企业“离开日本趋势”再度加剧,2013年海外生产比率甚至升至22.9%。不过,“安倍经济学”似乎对此开始发挥作用,“以家电、精密机器和汽车等为中心,将包括中国在内的海外的一部分生产迁回日本国内的趋势已经再次出现”。制造业部分回归,还远远不能涵盖整个日本经济结构转型的特征,如今的日本正走向更成熟的经济结构,传统依赖贸易赢利的特征正在发生巨变,日本已经进入了靠海外赚钱的时代,其中汽车产业最典型,一半在海外生产。从全球化投资中获取利润,同时不断提升国内经济的高附加值化,如农业、高端医疗、教育、保健甚至是基础设施等,均成为新的出口支柱。

新常态下的中国经济,一定要吸取日本经济失败的教训

江瑞平:在分析中国经济新常态的时候,需要多看日本的经验。日本战后70年的经济发展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前25年、中间20年、后25年。前25年是快速发展的25年,被称为“日本经济奇迹”;后25年总体而言是在衰退和萧条中度过的,被称为“失去的25年”。从“奇迹”变为“萧条”,从“天上”掉到“地下”,关键在于中间的20年——1970至1990年。

这20年,尤其是1980到1990这十年更加重要。1970年代初期之前,从国际政治格局来说,日本在冷战体制下得到了美国的特殊扶持;经济上,日本靠美国主导的关贸总协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以布雷顿森林体系为核心的全球贸易投资和金融框架,得到了多层面的特殊“关照”。其中两条对日本极其有利:一是固定汇率条件之下,日元汇率被定得非常低——360日元兑换1美元,这对日本推进贸易立国战略、提升出口竞争力非常重要。二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依靠重化工业,而这一时期整个国际市场油价低廉,这对于为推进重化工业型经济高速增长而需要大量进口原油的日本有利。

然而到1970年代初期,这些有利条件都不存在了。国际政治上,冷战体制有所变化,当时中美日需要共同对付一个快速称霸的苏联,不得不走在一起。经济上,以尼克松冲击为标志,贸易投资自由化,稳定的金融体系、日元低汇率都受到冲击。到1985年广场协议之前,日元升值了1/3左右,升到240日元兑换1美元。贸易保护主义也开始抬头。1973年爆发的第一次石油危机,结束了低油价时代。这些变化都要求日本必须进行调整。在1970年代后半期,日本在浅层次的产业调整上取得了成功,这是日本平稳度过1979年爆发的第二次石油危机的基本条件。

1980年代是一个改革的年代,整个世界都开始推进改革,包括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美国处于里根时期,经济上实行新自由主义,整个体制结构进行了深刻的改革,为1990年代的美国新经济创造了体制条件。日本、苏联也在进行改革,但都失败了。1980年代是非常关键的十年,中国和美国的改革成功了,为1990年代后经济快速增长创造了体制条件;但日本和苏联的改革失败了,成为1990年代经济陷入衰退和萧条的体制原因。

刚才季风教授讲的更多是周期性、短暂性的观察,我认为,周期性短期观察必须放在更加长期的历史阶段演进的大框架下,分析才更加有意义。更重要的是能给中国经济带来什么借鉴。

中国经济现在面临的问题,很多和日本经济上世纪80年代面临的问题非常相似,比如泡沫化、人民币升值压力。1980年代的日美经贸关系也和现在的中美经贸关系极其相似——当时美国经济有财政、贸易两大赤字,其中对日贸易赤字占美国贸易赤字总量的一半左右;去年美国贸易赤字依然是其经济稳定发展的核心问题,一半左右是对华贸易赤字。这意味着中国现在面对经济新常态,一定要汲取日本经济失败的教训。

中国在“十三五”规划当中,提出了五大发展理念。中央高瞻远瞩,认识到了中国经济在进入这样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后面临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做一个系统的发展理念创新,所以才有了五大发展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其实不只是“十三五”时期,未来更长时间,中国经济都要在这样一个创新的发展理念体系的引领和指导之下发展。

“十三五“规划中很多表述与以往不同,没有用“改革”,用的是“创新”。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不改革了,而是改革被提升扩展到一个更高层次、更加丰富的概念,即创新。过去我们只是讲体制改革,面有点窄了。现在讲创新,需要从多个层面上、更全面更系统地创新,包括体制创新,也就是改革。

在这个背景之下,五大发展理念内外联通。比如地域协调。我们现在讲“一带一路”,其实最早的时候是讲“一路一带”。这不是简单的“带”、“路”谁先谁后的问题,我认为其中包含的深意是:海上依然重要,但我们最新的突破是“带”,即陆上的沿边地区开放。中国经济发展为何出现了区域的失衡不协调?这和开放的失衡不协调有直接关系。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强调的是东南沿海开放,西北内陆的开放是靠东南沿海开放产生的传递效应推动的。而现在就不是了,“一带”就包含西北内陆这一部分,通过沿边开放来实现整体开放的协调。所以说,协调和开放有关系。

我们接触到的日本学者、企业家,都非常关注中国的“十三五”规划。他们要从“十三五”规划中,看到中国接下来发展的基本方向。中国的发展方向定下来以后,日本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所以他们必须要掌握这个东西。日本学者很希望我们给他们讲讲“十三五”以及中国的发展理念。

这是一个新的机遇,需要中国在“十三五”时期,在五大发展理念的指引之下,在对外开放过程中,为中日关系进一步发展寻找新的领域。这些领域实际上已经显现出来了。比如中国的对外投资,去年有个重大变化——对外投资超过引进外资,中国变为资本净输出国,这个变化非常巨大。日本也是在1980年代日元大幅升值的背景下开始大规模对外投资的。刚才大家已讲到日本企业大量利润来源于包括对华投资在内的日本对外投资。在这点上,可以做一些中日之间的比较分析。

如果中日韩不形成自贸区的话,中韩自贸区启动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就会体现得非常明显。图为2014年9月1日,中日韩自贸区第五轮谈判在北京举行。

李光辉:谈到现在的中国经济,我想用几个词来概括——新常态、新模式、新体系、新战略。中国经济已经从过去的高速发展进入中高速发展的新常态,并且开始进行调整和转型。在这一背景下,中国提出了“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系”的主张,这是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与过去的外向型经济相比,中国经济进入了一个体系重新构建的时期。外向型经济是双轮驱动——吸引外资和出口,而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系则提出了五大发展理念,这五大理念其实就是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系的要素。

在对外方面,中国要着力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向全球价值链高端跃升”工程,并且进一步深化“走出去”、“一带一路”、自贸区几大战略。“一带一路”战略,可以说是中国未来十年甚至更长时期的核心战略,它发挥了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系的基石作用。自贸区战略旨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目的是要在世界经贸规则重构的过程中发出中国声音,拿出中国方案。

有很多学者指出,中国在经济转型过程中,新的竞争力还未培养起来、旧的竞争力又在逐渐丧失,但根据商务部今年初对300余家有代表性的企业进行的调研,2/3的企业已经进入了转型完成期。一季度中国外贸出现了很多新亮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了这些新培育起来的转型后企业。比如沿海地区的纺织服装类企业,原来只是按来料加工的模式进行生产,现在已经开始参与全球设计了,这就是企业竞争力提升的一个很好的案例。“走出去”方面也是如此,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简单的“走出去”,而是转型到了培育企业竞争力的时期,以服务、品牌和质量为中国企业新的竞争优势。中国经济在“十三五”时期肯定会有很多积极的变化——对内供给侧改革,还有长江经济带、东北振兴等;对外“一带一路”、澜湄区域合作等,如果我们都能够调整好,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有机结合,中国经济会出现一些积极的变化。具体表现为GDP增长的速度,刚才说我们是一位数增长,是否还能恢复到两位数增长,取决于未来三年整体的调整以及我们对外三大战略的实施情况。

再一个积极变化,就是关于深化改革和自由贸易试验区的推进。这对我们整体把握国内国外两个市场以及在构建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过程中将会发挥很大作用。中国的自由贸易试验区构成了改革开放的新平台,这种平台和过去的平台相比有很大不同:1、国内没有开放的领域在自贸区内可以先行先试。在上海、天津、福建、广东这几个试验区中我们已经进行了先行先试。先行先试就是要和国内的改革紧密地结合在一起。2、我们可以通过人大在自贸区停止一些法律法规的执行。之前,出口加工区、深圳特区等都没有这种情况。3、这种国际经济合作,可以把建立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和国际经贸规则的发展变化紧密地结合起来,通过国际经贸规则的演变和我们的参与来实现中国的经贸主导权和影响力。

第三个积极变化,就是现在我们要打造中国具有竞争力的全球价值链。过去我们一直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现在我们要通过转型实现中国作为经济大国的全球价值链的构建问题。这也是把中国改革开放积累下来的经验进行总结,提升我们的竞争力。

第四个积极变化,就是通过“一带一路”战略,可以形成新的区域经济合作。这里有个沿边地区的开放问题,沿边地区从开放的末梢变化为前沿,跟我们推行“一带一路”和新的对外开放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新一轮改革开放的战略布局,也是把沿边开放做为重点来进行的。去年国务院出台了几个关于沿边的文件。随着“一带一路”的推进,通过沿边合作来深化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合作。过去对沿边的政策都是零散的,现在将沿边经济发展提高到了战略的高度。这种变化是很重要的,沿边的开放可以带动中国周边区域,同时打造价值链,可以把周边地区接入到中国经济发展中来,形成新的竞争力。这种积极的变化,其影响是非常大的。

影响中日关系的变量从X1到Xn,可能既不在中国也不在日本

李光辉:谈到中日经济合作上的变化,需要关注一下中日经济合作模式的发展变化。我们过去主要是依靠吸引外资,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走向国际的多元化合作。现在我们是通过各种途径——如“一带一路”,来实现中日企业在国际市场的合作。例如,有两家企业在东南亚某地建立境外经济贸易合作区,就是中国企业和日本企业所为。

从整体上来看,重要的是如何构建中日在东北亚、东亚合作中的引领作用。在世界经济尚未走出低迷的时候,东北亚的合作是很重要的。东北亚和东亚的合作需要有国家来引领,谁能做到?中日韩。按照我们的设想,中日韩自贸区是可以达到推动作用的,但是由于政治、经济和区域方面的问题,这方面进行得一直不顺利。这次中日韩自贸区谈判日方之所以突然积极起来,就是因为它虽然签了TPP,但实际意义不大——日本经济发展过程中,中国对其影响很大,然而中国没有参加TPP。他们经过测算发现,短期内,建立中日韩自贸区与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议),对日本的结果要好于TPP。我与日本学者和官员进行交流时,他们也急切地希望中日之间的经济合作模式能有创新。目前我们正在研究几个问题,一是中日双方的合作,二是中日在东亚地区的合作以及中日在国际市场中的合作。但都还没有具体答案。

如果中日韩不形成自贸区的话,中韩自贸区启动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就会体现得非常明显。去年5月20日中韩自贸协定生效,至今已经一年,中韩之间的贸易创造效应已经显现。中韩自贸协定和中澳自贸协定,是中国构建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的两个首要的协定。

刘军红:关于中日之间在第三方进行经济合作的问题,我觉得需要区分一下哪些是政府部门主导的第三方合作,哪些是企业依据全球化下的发展要求、出于企业之间的考虑而展开的合作。从日本企业在中东的合作案例来看,它要建一个新技术的发电厂,同时还要搞海水淡化处理,日本企业虽然中标,但是它迅速在全球范围内找适合做这个项目的企业,然后一起完成这个项目。在蒙古国煤炭项目的竞标中,两边竞标的都是中日企业的组合。但如果是在非洲,我们就得去考虑日本外务省的ODA(官方开发援助)以及我们商务部的经援,在非洲的第三国实现中日间的合作,难度就比较大。首先要弄清楚中日两国在非洲这个地方是否有共同利益,而且这个共同利益要足够大,能够把彼此的真金白银吸到一起。从战后直到安倍调整安保法案之前,ODA是日本政府唯一的外交手段。这相当于我们要动其国家战略的外交手段,不用说它跟有竞争关系的中国没有合作过,跟其盟友美国也没有合作过。

江瑞平:刘主任谈的这点特别重要。中日间的第三方合作,一定要分出两个层次。日本的ODA是一个纯政府行为,不单纯是经济援助,更重要的是要达到政治目的。

影响中日关系的因素,可能既不在中国也不在日本。图为2016年5月25日,日本爱知县常滑市,美国总统奥巴马抵达当地机场,准备出席次日召开的七国集团伊势志摩峰会。

张玉来:我曾经问过一些来访的日本企业界人士:为什么中日之间在第三方展开合作那么困难?他们说日方最担心的是中国国企有“政治战略”,另外在竞价时日本企业没有竞争力。今后我们会有更多民企“走出去”,民企的力量也非常强大,这样的话,第三方这个平台、空间会越来越大。这是将来一个非常好的看点。日本看好我们在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后劲。

张季风:我请教刘主任一个问题。许多日本学者提出,中日两国的第三方合作项目选择上,可以在泰国的克拉地峡开凿一条克拉运河,这样就可以避开马六甲海峡,使到欧洲、非洲的距离大大缩短。您认为有这种合作可能吗?

刘军红:这实际上还关系到美国的“印太两洋战略”。战后70年历史证明,北太平洋是安全的,这样美国的力量就南下,向西折到非洲的东海岸,这就有了“印太两洋战略”。东南亚这个位置就是美国的中继站,美国在这里一定要有个三级跳的第二跳,这一块属于美国地缘战略最关键的地带。由此,美国能不能允许中日合作修建克拉运河,就会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我们到马六甲以及其他东南亚港口看看,就会发现各港口的集装箱积压,因为马六甲海峡太窄了,通航能力实在有限。日本提出要在这里搞“海上经济圈”和“陆上经济圈”,海陆连起来,把这里变成贸易基地。其关键就是基础设施,因此日本提出“基础设施出口战略”。

这样来看,中国“一带一路”中的“一路”这部分就和日本的地缘政治战略相交。相交会带来利益,但同时也会有矛盾。如何化解矛盾?而且从更大的视野来看,在这里,中国战略、日本战略、美国战略是相交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感觉南海事情很多的原因所在。多方利益都在这里交汇,但都远远不到决战的时候。所以说,中美日、中日、中国东盟关系,还有和澳大利亚的关系,RCEP和TPP的协调,等等,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把握中日关系,确实需要有全球视野和时代感。y=f(x)中,y代表中日关系,影响变量是x,现在的x实在太多了,从x1直到xn,也就是说影响中日关系的变量多元化。因此我们在考虑中日关系时,得多考虑一些,因为影响因素可能既不在中国也不在日本。我们都希望中日关系好,但为什么好不起来?就是上述原因。

张玉来:我对中日经济合作的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我谈三点。

第一,中国“十三五”是日本经济和产业发展的重要契机,中日经贸互惠共赢的基本结构没有改变。

日本是全球单位GDP能源投入最少的国家,其节省能源技术全球领先。就中国未来的五大发展理念而言,日本技术、经验和管理模式具有重要价值。另外,伴随着中国全球经济影响力的扩大,也为日本企业带来更大空间,如“一带一路”、中国高铁“走出去”等。仅以中国高铁“走出去”为例,中国高铁中仍有日本零部件的存在,这显然可以拉动日本企业的发展。作为13亿人口大国、特别是中产阶层迅速扩大之际,日本显然难以离开中国市场。最新瑞穗银行的统计显示,67%的日本企业未来设厂仍首选中国,东盟仅为43.8%,最“热点”、也是TPP成员国的越南也仅为53.5%。可见,对于日企而言,中国魅力虽有下降,但仍是全球最具吸引力的投资地。另外,从日企海外投资收益来看,近年来中国市场也一直是日企的“摇钱树”,很多日企的大部分利润来自这个市场。据此,“十三五”规划将大幅提升中国魅力,而非降低。

第二,日本元素仍是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重要依托之一,其技术、经验,特别是对华经济发展的直接参与,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构成。

日本对华投资余额已经超过1000亿美元,而且,最近日本企业对华投资还出现了“表外”特征——也就是商务部统计之外的投资,典型案例,如伊藤忠商社携手中信、泰国正大集团的“新三国演义”,已经属于“表外”投资。另外,也可以从就业角度来统计分析,如从全国高校中的日语课开设情况来分析中日经济合作。还可以从产业链视角来看。中日间的产业互补远远大于其他国家。中美贸易5000亿美元,但我们出口美国的大多是产成品,跟美国产业链之间的关系很弱。而日本出口中国的1000多亿美元中,3/4是中间产品——中国制造离不开日本的零部件和设备。这足以证明中日之间产业链不可切割的紧密关联。中日贸易结构和中欧、中美贸易结构是完全不同的。

第三,中日经济合作空间无限。无论是从中国角度还是从日本角度看,中日经济合作共赢的魅力仍然最大。以日本为例,海外最大的市场、最大的盈利区域都在中国,今后,其服务贸易发展的最大空间也是来自中国,中国游客无疑是最重要的砝码。另外,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等投资环境,目前也仍是东南亚、印度等难以匹敌的,特别是中国已经具备了基础产业群,从综合成本来看,中国仍具有极大魅力,特别是今后,中国还有大量的人才,这是对日本企业更具魅力的部分。未来全球人才争夺也将形成一种趋势,而少子老龄化的日本,对于人才的需求将有很大缺口,特别是中日经济关联紧密,中国的人才对于它们而言将非常重要。从中国角度来看,解决环境与发展的悖论、实现产业升级,都可以利用具有巨大存量的日本投资,双方之间还可以降低沟通成本。

江瑞平:目前中日经贸关系正处在全面萎缩阶段。中日贸易已经连续四年负增长。1985年时对日贸易占中国外贸的27.2%,2015年只有7%。日本对华投资已是连续三年负增长。2012年日对华直接投资占中国引进外资的6.5%,去年只有2.5%。对日经贸关系在中国的对外经贸格局中地位大幅度下降。中国对外经济发展越来越不依赖日本。

同时,日本的对外经贸关系越来越依靠中国这句话也出现了变化。2011年时这句话最响亮,那年日本出口中对华部分大约要占到19.5%,美国降到15%左右;而到2015年,中国又回落到15%左右,美国却回升到18%以上。过去我们一直强调,日本经济越来越依赖中国,这一基本判断现在已经出现了逆转。当然,这里边的原因很复杂,政治原因很重要。分析日本的对外投资会发现,它已经出现了转移——至少是新增对外直接投资,增量部分更多的到东南亚去了。从数据上看,日本企业对中国市场的依存度有所下降,这将影响到日本政府的对华政策——至少企业不会像从前那样,强烈地要求日本政府一定要搞好对华关系。

中日之间已经陷入政治关系与经济关系的恶性循环,需要找到突破口。从2014年11月北京APEC会议开始,中日政治关系出现转圜的契机。2015年“8.15”前夕的“安倍谈话”中,出现了中方希望看到的那几个关键词,中日关系没有受到负面的严重影响,继续回暖。同年10月,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举行,这是中日关系回暖的重要标志。今年中日关系中的重要事情,包括G20杭州峰会上两国领导人以何种形式见面,再有就是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将在日本举行。中日关系转暖是个大趋势,但还不会彻底地热起来,这是由中日双方的大战略决定的,是当前中日关系的“新状态”。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要利用政治上转暖的大环境,让中日经济关系转冷为热。

今年能不能实现中日高层经济对话的恢复?应该问题不大。这个对话具有一定的权威性、综合性和宏观性。在对话过程中,双方会就中日经济关系中出现的问题提出一些解决办法。就未来的中日关系,也包括对区域经济合作、全球性经济问题,形成一些共识。这个对话一旦恢复,基本的趋向还是积极的。这一点还是值得期待的。我们也希望中日高层经济对话能够取得更多成果,包括中日在第三国的合作,在区域经济中的协调。其实,在RCEP当中,中日双方的协调做得还是不错的。有人讲,RCEP与TPP之间是竞争关系,但实际上更多是互补的。日本追随美国构建TPP,但对RCEP也很积极。

张季风:大家都在强调发展中日经贸关系可以在第三国开展合作,这一点我并不反对,但我觉得这样做比中日双方直接在彼此国家开展经济合作的难度要大。2015年中日经贸关系领域的各类数据指标下降得很剧烈,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务之急应该考虑怎样让这些数据尽快得到回升,而这毕竟是中日之间的事。

江瑞平:这种状态是由几个部分的因素导致的。有中日两国自身的原因,也是整个国际大环境使然。世界经济整体不景气、全球贸易下滑,都具有很大的影响。

李光辉:导致日本对华投资下降的各种原因里,两国政治关系上的原因是最重要的,投资者看不到中日关系何时能走出低谷。但我在分析中日产业链时发现,即便在当前形势下,有些日本企业还是要坚持在中国生产,因为这些企业1/3左右的出口产品,其中的中间品来自中国。这些产品或零部件在东南亚生产不了,达不到在中国生产的技术水平。所以,这导致了这些日企在中国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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