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如何参与全球治理和规则博弈
2016-08-05张蕴岭
张蕴岭
在当今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全球治理和规则制定成为非常重要的问题,涉及诸多领域。中国作为一个大国,要在全球治理和规则制定上发挥大作用,不仅关系自身的利益,也关系世界的发展。这里,笔者就经济领域的规则制定和规则博弈谈一些看法。
多边贸易规则与面临的挑战
二战以后,世界接受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的教训,成立了“关税与贸易总协定”,推动建立了开放的多边贸易体系,该体系的根本特征是市场开放和无歧视原则。此后,世界市场的开放无论在广度还是深度上,都不断有新的突破,这也成为经济全球化逐步发展的最基本保障。
进入新世纪以来,在全球化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选择了开放发展的战略,通过参与全球化,进入开放的世界市场,利用低成本和发展潜力的比较优势实现经济的加速发展,从而形成了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如今,发展中国家的GDP已占到全球的40%,而按购买力平价指数(PPP)计算,已超过半壁江山。重要的是,未来世界发展最大的潜力仍在发展中国家。
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必然会对原有的国际规则产生影响。早先,国际贸易规则体系主要是美国主导、美欧日把持,直到东京回合(指关贸总协定第七轮多边贸易谈判。1973年由《东京宣言》正式启动,1979年结束),发展中国家才开始参与。但基本还是发达国家站在制高点上主导规则,因为这些国家最有开放能力。不过,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之后,开始要求在多边规则中更多地反映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其中最主要的有两条:一是要求发达国家取消国内不利于发展中国家竞争的保护性高补贴。比如,农业是发展中国家发展的起点和基础,如果发达国家对农业实行高补贴的话,发展中国家的粮食出口就只能在竞争中败北。二是多边体系不仅要推动开放,还要推动多边框架下的合作。多哈回合(指2001年11月开始的世贸组织成员之间的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其宗旨是促进世贸组织成员削减贸易壁垒,通过更公平的贸易环境来促进全球,特别是较贫穷国家的经济发展)被称为“发展回合”,它是多边体系的一个重大转变,也是二战以后发展中国家的第一次集体发声——发展中国家开始考虑世界的发展问题。多哈回合希望通过制定新规则来反映发展中国家的诉求,最终却因为不符合美欧等发达国家的胃口而无法谈下去。之后,美国另起炉灶,带领一部分“志同道合者”开始搞“诸边协议”,谈判服务协定。美国还另外搞了“面向新世纪”的自贸区,在亚太地区领导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在美欧之间推动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
不过,多边贸易体系框架仍然存在,多边开放也仍然需要,在此情况下,世界贸易组织(WTO)推动了“贸易便利化”协定谈判,同时,还有选择地推动了先行开放,比如在第一期信息技术协定的基础上,推动新的开放安排——扩大资讯技术协议(ITA2)。但总体上看,要求制定一个反映发展中国家发展的多边开放合作体制,还是举步维艰。
美国把主要精力转向推动次区域和诸边自贸区,其领导的TPP影响巨大。TPP产生的大背景就是通过制定新规则,塑造新的竞争力优势,来应对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TPP制定的新规则主要有两个特点:一是全面、高水平的市场开放;二是涉及国内政策、法规、标准的深度体制开放。尽管TPP已经完成的谈判文本并没有完全实现市场开放的目标,体制开放也没有触及一些根本问题(如美国国内法规的超级性),但仍是迄今世界上最全面、最有深度的协定安排。更为重要的是,这预示着未来美国以及TPP团体推进的方向。
从未来的发展看,世界需要保持一个更为开放和公平竞争的环境。从一定意义上来说,TPP有面向未来的含义。但是,各国和地区差别很大,开放与合作应该是未来世界发展的大趋势,而多边安排最能体现聚合的利益和开放下的公平。TPP原则要有过渡,也不会适用于所有的国家,美国力图把TPP规则作为多边规则,很难行得通。其实,美国本身对TPP也多有争议,而且,要使它的全部成员都能在其国内顺利通过并不容易。有些国家,像越南,本来不具备加入TPP的条件,它之所以破釜沉舟,是要实现三个目标:一是以此推动国内的体制改革与市场开放,二是以此进入TPP圈市场,特别是美国市场,三是要做加工出口大国,以此提升吸引力,接纳产业转移,成为继中国之后的大出口加工地。现在连印度尼西亚都表示要研究加入TPP,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可能只是政府的一种政治表态,因为真的谈判起来难度很大。
在新形势下,涉及新规则制定的问题很多,目前的多边体系只涉及贸易,而多边投资体系尚未建立,非直接投资的跨国资本流动数量很大,缺乏多边管理机制,这也是2008年发生金融危机的重要原因。事实证明,世界不开放不行,仅仅依靠开放也不行,新规则应该有更大的包容性。
中国应参与和引领规则制定
面对新形势,特别是以TPP为引领的规则博弈,中国应该怎么办?总的说,中国要着眼于未来,采取参与、有选择引领的政策。TPP影响的主要不是贸易本身,而是未来的规则方向。对此,我们一方面要认真对待,跟踪观察;另一方面,要选择自己想做的和能做的,下功夫推进,取得成效。参与和推动自贸区战略已经写入了党的文件,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对于规则制定,中国不仅要参与,也要创建。习主席说,中国要发挥引领作用,这很重要。实际上,以往中国在“引领”作用上还是有成效的。比如,在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设上,我们就发挥了重要的引领作用,创建了“早期收获”原则,提出并实施了分步走方案(根据发展水平,东盟成员实行差别安排待遇),如今,“早期收获”(early harvest)几乎成了一个被普遍接受的谈判原则。
欧美市场对我国也非常重要,尽管中国不会一下子加入TPP(TTIP更难包括中国),但还是要开拓空间,从谈判投资协定开始是一个好选择。中美构建自贸区有困难,我们可以先与欧盟进行谈判,还可以推动国际多边投资协定的谈判。尽管WTO的贸易规则已经包括了不少投资的内容,但还是需要一个全面的投资协定。中国政府已经下定决心在开放中实施负面清单和准入前国民待遇,这样,发挥引领作用就有了底气。总之,在新的规则博弈中,中国不能无所作为,不能把眼睛只盯在加不加入TPP上。从现实看,一是中国尚不具备加入的条件,二是还需要时间观察。其实即使顺利的话,TPP也要到2018年或者2019年才能够实施。
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中国要做大事,推动具有大战略意义的进程。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大倡议,在议题设置、合作方式、推动重点上均提供了发挥引领作用的平台。“一带一路”打的是推动新型发展合作的大旗,有号召力。中国不仅提倡议,而且率先投入,以推动新合作机制的建设(亚投行、新发展银行、丝路基金等),只要坚持下去,就会影响巨大,于自己、于地区和世界均有利。如果说美国引领的是新开放规则的制定,那么,我们引领的将是新发展合作规则的制定。世界需要开放,更需要发展、合作。美国的规则只能涵盖少数国家,是内向的;而我们推动的新发展合作则是面向所有国家的,是外向的,是“开放的区域主义”和“开放的全球主义”。这样,作为发展中大国的中国就有了制高点和话语权。
当今世界处在大转变时期,矛盾多,形势复杂,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增强对世界变局的判断和掌控能力,把握住和平发展、开放合作发展的大方向。这是一个充满风险的时期,也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期。对中国来说,则是近代历史上最有掌控能力、最可以有大作为的时期。
(作者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国际研究学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