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攻势：“伊斯兰国”由盛转衰？

丁隆

斋月过后发生在法国尼斯的严重暴恐袭击，无法遮蔽斋月期间的众多事件。在刚刚结束的伊斯兰教斋月的最后几天，发生在美国奥兰多、孟加拉国达卡、沙特阿拉伯麦地那等地的恐怖袭击屡屡搅动世界，幕后黑手都指向盘踞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

“伊斯兰国”不在其老巢专注“建国大业”，转而在外围“小打小闹”，反映其正在根据战略态势变化进行战术调整。“斋月攻势”或许是“伊斯兰国”在由盛转衰过程中改变策略的一个重要标志，内线作战、辅以外围拓展，发动分散化、小型化、本土化和独狼化的暴恐行动，正在成为“伊斯兰国”的新战略。

斋月为何如此血腥

伊斯兰教历9月，对穆斯林而言是一年中最圣洁的月份——斋月（阿拉伯语：拉马丹）。期间，穆斯林从日出到日落，不饮不食，戒除不良行为和欲念，通过忍受饥渴磨练意志、荡涤心灵。虽然在当代，斋月有时会成为“休战月”，比如两伊战争、阿富汗战争期间，世俗政府都曾提议在斋月停火，但斋月作为“和平月”并非传统。斋月并不属于伊斯兰教禁止战争的四个月份，穆斯林迁徙麦地那后与麦加古来什贵族的第一次重大战斗——白德尔战役就发生在伊历3年的斋月。在当代，阿以之间也多次在斋月发生战争，最著名的是发生在1973年斋月的第四次中东战争。20世纪90年代阿尔及利亚动乱期间，多个年份的斋月异常血腥。此外，在斋月期间发动密集恐袭，也是“基地”等恐怖组织的一个惯例，它们利用斋月的宗教神圣感，鼓动成员发动自杀式袭击，“为主道殉难”。在伊拉克战争后，斋月更是成为“伊斯兰国”组织及其前身“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一年一度的“恐怖月”。比如，在2003年的斋月首日，巴格达就发生了五起汽车炸弹袭击。此前一天，位于巴格达绿区的拉希德饭店也遭遇恐怖袭击。

在每年斋月前，“伊斯兰国”领导层都曾发表声明，鼓动“圣战”。而今年“伊斯兰国”的斋月攻势来得尤其凶猛，其背景就是该组织在正面战场接连失势。在2014年的科巴尼战役中，库尔德武装打击了“伊斯兰国”的嚣张气焰，打破了其不可战胜的神话。此后，该组织虽攻下拉马迪等伊拉克重要城市，但扩张势头已被遏制。今年以来，反“伊斯兰国”势力开始由守转攻，伊拉克政府军和民兵武装先后拿下拉马迪和费卢杰，并开始筹划进攻摩苏尔。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在美国支持下，向“伊斯兰国”大本营拉卡发动攻势。在俄罗斯支持下，叙利亚政府军及其地面协同部队也开始向拉卡挺进。“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分别丢掉50%和20%的地盘，作战人员已由2014年的3万余人降至2万人左右。随着土耳其对“伊斯兰国”态度转变，该组织人员和物资输入通道被关闭，“圣战士”流入人数骤降，石油收入锐减。同时，国际社会对“伊斯兰国”的金融制裁也取得成效，该组织的外部输血管道已被基本堵死。

“伊斯兰国”是恐怖组织中的“建国派”，其只有通过占领中心城市，实施行政管理，提供公共服务，才能有“国家”的样子。如今，随着大批城镇失守，“伊斯兰国”不得不改变战略，由“建国派”转为“游击队”。

回归“基地”路线

当前，“圣战主义”阵营内部的路线之争，主要体现在“基地”组织与“伊斯兰国”之间的意识形态和斗争方式分歧。这两种路线的代表人物分别是叙利亚人艾布·穆萨卜·苏里和艾布·白克尔·纳吉，因此被称为苏里路线和纳吉路线。

苏里被认为是“基地”组织的战略家，他曾系统阐述游击“圣战”的战术要旨。他认为“圣战”组织实力尚不足以对抗正规军，无法一步登天实现“建国”目标。因此，必须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震慑敌人，应采取游击战，通过人员在个位数、相互独立的行动小组，在大城市发动“独狼式”恐怖袭击，以小博大，制造轰动效应。20世纪90年代以来，“基地”等恐怖组织遵循苏里路线，集中在西方国家大城市发动恐袭。

纳吉则是《管理野蛮》（The Management of Savagery）一书的化名作者，其真实身份不详。2004年起，纳吉关于“圣战”路线的论述开始在网上流传，在“圣战圈”影响颇大。因其主张“圣战者”从速“建国”，影响了“伊斯兰国”前身组织创始人扎卡维等“圣战”分子。纳吉认为仅凭“基地式”的暴恐行动永远不可能实现“建国”目标，应挑选一些政府治理薄弱、教派矛盾尖锐的地区，挑起冲突，趁乱“建国”。当政府无法控制局势时，大国必然武力干涉。这时，全球“圣战者”将前来支援，大国必将陷入战争泥潭。纳吉路线不仅重视建立政治实体，还着重阐述了实施有效治理、提供社会服务的重要性，与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基地”分子相比，颇有软实力建设的意味。因此，纳吉被称为“圣战圈的约瑟夫·奈”。

然而，随着“伊斯兰国”在正面战场失利，纳吉路线遇到危机。“伊斯兰国”被迫调整策略，一方面继续在内线负隅顽抗，另一方面抓紧发展非洲、东南亚和中亚等地的外围组织。更重要的是，“伊斯兰国”似乎正在回归苏里路线，不再大规模征募新成员，转而化整为零，鼓动各地支持者“就地圣战”，以显示实力、提振士气，掩盖正面战场败绩，动摇反“伊斯兰国”力量的意志。斋月攻势便清晰地体现了这一调整趋势。

此外，虽然同属于“圣战萨拉菲”政治反叛运动，“基地”组织与“伊斯兰国”在意识形态上有较显著的差异。“基地”组织的意识形态主要来源于埃及穆斯林兄弟会，穆兄会思想家赛义德·库特卜、埃及伊斯兰主义理论家阿卜杜·萨拉姆·法拉吉和巴勒斯坦裔伊斯兰主义者阿卜杜拉·阿扎姆等人的“进攻性圣战”理论，是“基地”组织的核心理念。“基地主义”属于现代暴力革命思想，歪曲“圣战”观念，并将其提升到每个穆斯林必须履行的义务。但“基地”组织意识形态的宗教成分较弱，基本不关注教派问题。“伊斯兰国”则直接从古典萨拉菲主义和近代瓦哈比主义汲取“定叛”思想，特别是反什叶派思想，用于在伊拉克、叙利亚等教派分裂型国家煽动逊尼派叛乱。

此次斋月攻势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发生在沙特的连环恐袭。“伊斯兰国”在沙特什叶派聚居的卡提夫发动袭击，挑起教派矛盾的意图明显，反映了“定叛萨拉菲”反什叶派的基本主张；针对麦地那先知清真寺的袭击，清楚地体现了“定叛萨拉菲”反对拜谒圣墓的主张。历史上，瓦哈比派军队两度攻占麦地那，都曾企图铲平圣墓，该派激进分子至今仍要求将圣墓迁出先知清真寺。按照这一逻辑，或许可以判断那些教派矛盾尖锐、违背萨拉菲派教义现象盛行的地区，将可能成为“伊斯兰国”的攻击目标。

“伊斯兰国”组织调整战术，无疑加大了国际社会反恐的难度。斋月刚刚结束，“伊斯兰国”又宣布对发生在法国尼斯的严重暴恐事件负责，说明“伊斯兰国”恐怖袭击“基地化”趋势仍在延续，恐怖活动的品牌化、本土化和独狼化将使更多国家面临恐怖主义威胁。另一方面，“伊斯兰国”仍具备较强的战斗力，在控制区有一定的民意基础，伊拉克等相关国家教派矛盾严重，彻底击败“伊斯兰国”的时间仍然不可预期。即便该组织老巢被端掉，“圣战者”被打散后也恐将贻害更多地方。更危险的是，“伊斯兰国”有自成一体的意识形态、完备的战略和治理模式。与有形的军事目标相比，与思想观念做斗争显然更加困难。对此，国际社会至今尚未找到良策。

（作者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