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土耳其军队:民主的敌人还是最后的武士?

2016-08-05储殷

世界知识 2016年15期
关键词:世俗化政变尔多

储殷

7月15日土耳其军人发动的政变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虽然真相尚未完全清晰,但在军方高层多次遭到总统埃尔多安清洗之后,土耳其军方被认为已经完全不具备挑战埃尔多安政府的能力。尽管埃尔多安政府将这次政变指控为居兰主义者的阴谋,但坦率来说,作为世俗力量的最后堡垒,土耳其军方的这一次未遂政变,更可能是在土耳其彻底背离凯末尔主义世俗化道路之际最后的反抗。这些热血军人之所以成为民主的敌人,乃是因为在土耳其的政治过程当中,日益被认同的民主理念与一直坚持的世俗化存在着根本的紧张关系。站在民主体制的角度来说,他们是叛国者;但是站在维护立国之父凯末尔以来土耳其奉行的世俗化道路的角度来说,他们却是悲剧性的爱国者。

对于后发现代化国家而言,由于其国内社会现实难以产生自发的现代化力量,其走向现代文明的过程中,往往充满了精英阶层的强制与专横。代表文明、进步的少数人对于愚昧的大多数施以计划、改造乃至强制,往往是这些国家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内在逻辑,而土耳其可以算是这些国家当中最突出的代表。凯末尔的世俗化路线起初并不是长期浸淫于伊斯兰教和专制帝国传统中的土耳其的民心之所向,更长期与土耳其社会的宗教现实难以融合。凯末尔改造土耳其依靠的是强有力的军队,而非拥护世俗化的大众。土耳其军队不仅是世俗化人才的孵化器,而且是强制土耳其这样一个伊斯兰传统帝国完成现代化、世俗化转向的监护者。对于土耳其军队而言,政变并不意味着篡权,而是对国家政治过程中某些自发的但却是错误的倾向进行的果断纠正。立国近100年来,尽管土耳其早已披上了民主的外衣,但军队却被赋予了比民主政权更加“合法”的监国的权力。这也是土耳其军方自上世纪中期以来多次政变,却仍然保持较高社会声誉的根本原因。然而,民主意识的增长、民主参与的扩大,让大多数人变得越来越有力量,也让少数强力集团的干预变得越来越不那么理直气壮。一旦出现了埃尔多安这样既有政绩又有手腕的民主领袖,军队就难以避免地为民主政体所驯服。

问题在于,对于土耳其和其他一些伊斯兰国家来说,其社会中的伊斯兰教并没有完成现代化的再造,所以民主政体力量的增长、社会民主参与机制的扩大,却往往会释放出反现代化、反世俗化的宗教力量。在一定情况下,这种倾向会让自认为代表国家进步力量的军方陷入两难:或者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反民主的世俗化专权者,或者坐视社会被宗教势力裹挟上歧路。巴基斯坦的穆沙拉夫选择了屈从,埃及的塞西选择了干预。土耳其军方的问题在于,他们既无意愿屈从,也无能力干预。社交媒体的发达让占领电视台号令全国的政变老套路彻底失灵,而民主的政治正确性又让他们再难以获得世俗化力量的有效支持。那些曾经在街头抗议埃尔多安政府腐败和伊斯兰化的百万人群同样谴责政变的行为。这让政变最终成为了孤家寡人的孤注一掷。

可以说经此一役,土耳其军方已经彻底失去了曾经的政治舞台,凯末尔主义者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曾经长期掌控并为之奋斗的国家。这对于土耳其的民主体制来说,无疑是一场里程碑式的胜利;但是对于土耳其的世俗化、现代化道路来说,却可能是一场苦涩的悲剧。更让人担忧的是,这种民主的胜利与社会的倒退同时发生的情况似乎正在越来越多的不发达地区上演。甚至在许多发达国家,大众们也表现出越来越讨厌精英的反建制倾向。这里面当然有精英堕落与自私的问题,但是那些特朗普式甚至希特勒式的反体制者就真的是更好的选择吗?西方代议制民主的实践正在带给人们越来越多的疑问,那就是:社会底层的庸众仅仅因为人多势众,就有权力决定社会的命运吗?随着政治参与范围的不断扩大,边远地区的庸众正在民主的名义下获得越来越大的政治权力。这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似乎早已不是问题的问题,那就是人类的命运到底是要听“多”的,还是要听“对”的。如果大众执意要走自我毁灭的道路,先进的少数集团有没有权力强行颠覆这种民主的选择呢?

猜你喜欢

世俗化政变尔多
艾尔多安“秀”球
蝉(1)
土耳其历年政变简史(下)
土耳其政变为何以失败告终
19世纪中晚期英国基督教世俗化原因初探
汪精卫“七一五”政变“武力清党”之商榷
从福柯“权力话语”视角解读清前期西藏世俗掌政人物传记世俗化倾向
论鸠摩罗什形象的世俗化演变
浅谈唐代敦煌莫高窟菩萨造像世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