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万象内有乾坤俄罗斯皇家法贝热珠宝艺术同中国清宫珍玩对比欣赏

罗 涵

大展巡礼

玲珑万象内有乾坤俄罗斯皇家法贝热珠宝艺术同中国清宫珍玩对比欣赏

罗 涵

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馆员，国家注册资产评估师（珠宝），英国宝石协会会员资格（FGA）。主要从事珠宝玉石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和研究工作

胡婷 摄

皇权永固 皇脉永续

近期美国弗吉尼亚美术馆珍藏的二百三十四件（组）俄国十九世纪后半叶至二十世纪初的俄罗斯法贝热珠宝首饰、装饰品正在故宫博物院午门东雁翅楼展出，吸引了全国各地热爱珠宝装饰艺术的爱好者。展览分为「沙皇的礼物」、「美轮美奂的装饰艺术」、「日常的奢华」、「信仰的力量」四个部分，展品包括四件非常重要的法贝热皇家彩蛋。

这次展览的主角，堪称工艺美术设计大师的彼得·卡尔·法贝热（Карл Густавович Фаберже）一八四六年五月三十日出生于圣彼得堡，是俄罗斯著名金匠和珠宝工匠。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最著名的订单就是一八八五年开始为俄国沙皇皇室订制复活节彩蛋。除了这批珍贵彩蛋以外，法贝热工厂还为欧洲其他皇室、社会名流定制珠宝。

下面来作一个有意思的比较。首先，法贝热的作品使用玛瑙、碧玉、鲍文玉、青金石、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猛犸象牙等珍贵宝玉石材料，结合贵金属镶嵌工艺、玉石雕刻磨制工艺、银器制作工艺、珐琅工艺、机械工艺制作了服务上流生活的艺术品。清代宫廷镶嵌类器物大多使用

和田玉、翡翠、珊瑚、玛瑙、碧玺、珍珠、红宝石、蓝宝石等珍贵宝玉石材料通过镶嵌工艺、花丝工艺、贵金属錾刻工艺、漆器工艺、木工艺来制作专供清代宫廷使用的用品。其次，两国宫廷在室内陈设、生活用具、珠宝首饰、宗教用具、定制礼物等器物类别上也都相同。可以说，当时最大规模达到六百人的法贝热珠宝装饰品制作工厂其实就相当于俄国皇室的宫廷造办处。两个命运相似的王朝的珍品在故宫相遇，同为皇家收藏，同是工艺卓绝，让人很难不去对比欣赏。

阿列克谢皇储彩蛋是这次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展品之一，是一九一二年送给亚历珊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皇后的复活节礼物，它背后的故事关系着皇室血脉的传承。彩蛋的壳体以深蓝色青金石为主材，壳体外装饰有黄金雕琢錾刻的双头鹰、双翼女像柱、华盖、涡卷、花篮和浪花图案；彩蛋顶部刻有西里尔字母「亚历珊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的缩写「AF」和创作时间一九一二年，彩蛋中上部设置合页可以打开壳体，彩蛋底部镶嵌有一枚盘形钻石。彩蛋令人惊喜之处在于打开壳体可以拿出一尊青金石基座的铂金镶钻双头鹰相框，双头鹰头戴皇冠、两爪分别抓持权杖和宝球，相框中间是皇储阿列克谢的水彩绘相。

阿列克谢王子是沙皇尼古拉二世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出生之后就自动成为俄国皇储。很可惜王子先天罹患血友病，他的身体状况一直牵动着罗曼诺夫王朝的快乐和忧伤。这枚特殊的彩蛋是在王储病危而奇迹般痊愈之后制作的，旨在为王储祈求平安健康，以保皇脉永续。彩蛋在制做好之后到一九一七年王朝覆灭时，一直收藏于亚历珊德拉皇后的房间，是皇后最珍爱的一枚彩蛋。

看到这件展品的时候，笔者不由地想到故宫珍宝馆的标志性文物金瓯永固杯。金瓯永固杯为三足爵杯，杯体为黄金打造，高十二点五厘米、口径八厘米、足高五厘米。杯口圆形、口沿錾刻回纹一周并在正面錾刻篆书「金瓯永固」，背面錾刻「乾隆年制」，杯身外壁满錾宝相花，花蕊以珍珠、红宝石、蓝宝石做装饰；杯身两侧装饰变形龙杯耳，龙头上镶嵌珍珠；三足为象首足，象耳略小，卷鼻为足，象额顶及双目均镶嵌珍珠和宝石。虽然现在看到的金瓯

阿列克谢皇储彩蛋及内部细节

清乾隆 “金瓯永固”杯 故宫博物院藏

开笔仪式在农历大年初一子时新年伊始，皇帝在养心殿东暖阁明窗处亲手点燃名为「玉烛长调」的蜡，向案上刻「金瓯永固」字样的金杯中注入屠苏酒，然后用一支管端刻 「万年青」、笔身刻「万年枝」的毛笔先蘸朱墨书写几句诸如「天下太平」、「福寿长春」之类的吉祥语，然后再浏览呈进的新年历书。祈求风调雨顺、皇权永固的开笔仪式始于雍正皇帝，到乾隆皇帝时定为典制，此后历朝皇帝敬守成例，遵行不违。金瓯永固杯也被清代乾隆

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年），年轻的乾隆皇帝刚到而立之年，下旨内务府制造金杯一件，杯体题刻「金瓯永固」四字，用于开笔仪式。《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档》记载乾隆在世时总共制作过三次金瓯永固杯，分别在乾隆四年、五年和六十二年。「瓯」字本指杯、盂一类的饮水器，后来古人常以「金瓯」来寓意国家政权，所以「金瓯永固」意为大清疆土永固、社稷永保。永固杯为黄金杯体，但是从残留在杯身的点翠可以想象刚制作好的杯身底纹处均点满了翠鸟羽毛，杯子原先的配色和阿列克谢皇储彩蛋类似，都为青蓝色配黄金色。

华丽于表 虔诚于心朝以后的历朝皇帝沿袭相传，视为珍贵的祖传法物。

将这两件器物联系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它们的色彩搭配相似，笔者推测这种青蓝色配金色的配色并非巧合。在中西方文化中，无论是青金石色还是翠鸟羽青色都代表了天空的颜色，和代表了皇权的金色相搭配，给观者一种皇权受命于天的威严感。两件器物的镶嵌宝石均属于珍贵宝石种属，王储彩蛋镶嵌的是宝石之王—钻石；而根据清宫档案记载，乾隆皇帝在制作永固杯时不仅要求领用珍贵材料，而且每道工序都要画图呈览直至满意。从嵌宝的选择上，可以看出皇室对器物的重视。

除此之外，这两件器物在象征意义上亦相近似。两件器物的主体均使用錾金工艺制作，纹样设计精致美观，十分讲究。王储彩蛋外饰花纹和相框装饰花纹都选择了双头鹰图案。双头鹰图案为传统的俄罗斯权力标志，现在也运用于俄罗斯国徽上。普遍认为双头鹰图案起源于拜占庭帝国，两只鹰一头望东一头望西代表了俄罗斯地理位置横跨欧亚大陆，双头鹰持有的权杖和宝球象征着宗教和世俗权力的统一，位于上方的皇冠标着上帝在整个俄罗斯的权威，整体标志象征了沙皇统治下俄罗斯各方权利的一体化。金瓯永固杯的纹样设计使用了三足鼎立的稳定造型，象征着皇权永固，象首足取义「太平有象」、世间平顺，满身錾刻的宝相花则是福寿吉祥的寓意。由此可见，皇权永固、皇脉永续是王朝观念中极为重要的主题。

俄罗斯所信奉的东正教是基于正统派神学与东方礼拜仪式制度的基督教三大分支之一，也是强调自身正统性的宗徒继承教会。东正教源自希腊文明的救世主信仰根源，因罗马帝国东部一脉相承的拜占庭帝国、俄罗斯帝国的国家宗教闻名。复活节是俄罗斯东正教教历中最重要的节日，庆祝活动包括礼拜、传统的节日问候以及丰盛的宴请，所以每年皇室订制的复活节礼物在宗教传统上也有很重要的意义。皇家鹈鹕彩蛋和皇家红十字肖像彩蛋分别是一八九八年和一九一五年尼古拉斯二世送给自己母亲玛利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太后的复活节礼物。两枚彩蛋使用类似的手风琴展示手法，将有意义的微型彩画相框展示出来，设计巧妙。

无论在哪个基督教流派的文化中，宗教偶像（如耶稣、圣母、圣徒）对信徒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不惜工本地以珍贵材料装饰这些偶像和圣像是俄罗斯东正教艺术的一大特色。这一特色在《喀山圣母、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公、抹大拉的圣玛利亚三联画》上体现得很充分。三联画制作于一八九一年，制作工匠为法贝热公司的帕维尔·奥夫奇尼科夫。圣像以油画的形式绘制在木板上，表面覆盖的一个银镀金的外罩（Oklad）是一种用于保护圣像的金属外壳，仅显示圣像的面部和手足部分。外罩的装饰通常需要精心设计，本件藏品外缘采用镂空工艺，同时使用贵金属錾刻和花丝工艺制作外罩内缘，将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珐琅镶嵌其上。圣像主体外围的装饰底纹和人物服饰花纹都是通过錾刻工艺来描绘，圣像圣光部分使用掐丝珐琅工艺通过颜色对比来彰显华丽，并将珍珠、钻石、红宝石、祖母绿镶嵌在圣像皇冠和圣光上。整齐排列在圣光外缘的小珍珠，因为特殊的丝绢光泽配合白底色突出了圣光纯洁柔美的温暖感。（详参《玲珑万象——美国弗吉尼亚美术馆藏法贝热珍品集》）

皇家红十字肖像彩蛋

皇家鹈鹕彩蛋

喀山圣母、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公、抹大拉的圣玛利亚三联画

清代皇室一直信奉藏传佛教，在藏传佛教器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佛像、佛塔和法器。故宫收藏的诸多佛教用具都是当时清代宫廷礼佛场所使用的，制做十分讲究。以佛像为例，每一尊佛造像都有标准和定律，不仅五官和身体度量精确，连制造工序都有严格的规范。乾隆时期的金镶东珠菩萨立像是当时铸造大批藏传佛教造像中的珍品之一，通高四十九点五厘米，宽三十二厘米。菩萨像以黄金铸成，全身镶东珠共一百八十二粒，工艺精湛，色彩柔和而庄严。

金银器类佛教器物制造大多是以金属錾刻工艺和嵌宝工艺相结合，在镶嵌所选的宝石材料中，除了珍珠、红宝石、蓝宝石、碧玺等传统宝石品种以外，还有被视为有特定佛教含义的绿松石、青金石、珊瑚、琥珀、砗磲、玛瑙等材料。

清乾隆 金镶东珠菩萨 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皇帝在乾隆四十二年（一七七七年）为其仙逝的圣母崇庆皇太后所造的专门盛放皇太后御发的金发塔，目前在寿康宫展出。发塔高一百四十七厘米、底座为七十厘米见方，据已故的徐启宪先生描述，发塔由下至上分别由下盘、塔斗、塔肚、塔颈、塔伞及日月六部分组成，塔肚内供佛后置一盛发金匣，金匣正面饰六字真言、匣墙有八吉祥纹饰，下配白檀香木座。塔下承以紫檀木莲花瓣须弥座，塔座前正板上贴有「大清乾隆年敬造」款。据造办处档案，发塔用黄金三千多两，塔的每层镶嵌了绿松石、珊瑚、青金石、翡翠、琉璃等宝石。金发塔以盘纹焊接和锤胎錾花工艺制作，纹饰精美，造型高峻而灵巧，反映了清乾隆朝金属工艺的水平。

除了大型的发塔之外，小型的佛教器物，如可以摆放在供桌上的藏经盒、佛像、坛城、楼式佛龛等，也使用了类似的装饰工艺。如乾隆年制作的金嵌宝石藏经盒，高七厘米，长二十一厘米，宽八厘米，经匣中专门供满文写经—《大悲正经》。这两件经盒以黄金打造，嵌珍珠、红宝石、青金石等珠石为饰。同法贝热圣像类似的是经盒盖里彩绘释迦牟尼佛与二弟子图，色泽鲜艳，当是宫中画师所绘。这些佛教器物精致细腻的装饰手法搭配精心挑选的珍贵材料，让我们在今日都能感受到当时的人们对信仰的虔诚追求。

清乾隆 金发塔 故宫博物院藏

思尽其巧 工尽其精

清代宫廷装饰工艺最大的特点在于将很多珍贵材料通过不同的装饰工艺巧妙集合在一件器物上，而法贝热的装饰制品也有相同的特点，两者多少都借鉴了其他文化的装饰元素，是经过本国艺术加工的多元审美的汇集。在两类皇家装饰艺术的用品上，我们看到很多相似的器物，可以说从底纹设计到玉石材料拼嵌再到盆景工艺制作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法贝热设计的很多作品都使用透明珐琅作为底纹装饰，制作方法是依靠部分机械设备在金属的底板上刻画出严格对称的纹路，再在其表面烧制各种颜色微透明的珐琅表层。成型后可以透过珐琅层看见底板上的几何纹路，将工业美学运用到装饰艺术中去。中国传统的审美中对严格对称的规则几何纹饰并不会刻意追求，但是许多点螺漆器却在手工制作几何纹饰方面超越了西方工业文明。点螺工艺是将薄螺钿片和薄金片根据设计好的纹饰，手工粘点于黑漆表面，螺钿是具有珍珠光泽和晕彩的夜光螺壳或珠母贝壳等水生生物的硬壳，在黑漆底色的衬托下所产生的多数为紫红伴孔雀绿的晕彩色给人以华贵的观感。

清乾隆 金嵌宝石藏经盒 故宫博物院藏

在玉石雕刻造型艺术上，法贝热所尝试的复合宝石人物雕像其实早在明清宫廷就以平面浮雕的形式成熟了。水手雕像的乳白色水手服是由白色玛瑙雕刻而成，面部和手部是由褐红色东陵石，眼睛为蓝宝石，帽檐和领子为青金石，鞋子为黑曜石。这种将人物形象各个部分用不同颜色、不同种属的宝石材料来拼嵌的方法，故宫所藏的百宝嵌器物就是一种可资对比的很具有代表性的成熟工艺。如紫檀百宝嵌进宝图长方盒，进宝的胡人造型所有的衣着纹饰均使用颜色不同的螺钿或牙骨来表现。不过就单体雕塑来看，法贝热的造型写实能力较清宫玉器雕刻更加扎实，通过几件动物造型的对比可以看出，清代宫廷把玩的动物小件大多数为和田玉制品，造型符合传统的中国画中的动物形象，而法贝热作品严格按照实际动物造型等比制作，除了西方雕塑创作体系更加写实以外，清宫因珍惜来之不易的雕刻材料、采用因材施艺的雕刻原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法贝热皇冠胸针（局部）高六厘米、宽七·七厘米、厚一·九厘米银镀金材质镶嵌蓝宝石、红宝石和钻石。胸针以八颗弧面蓝宝为主石，在左右半边各围镶七颗弧面红宝石，用圆明亮切工和玫瑰切工的钻石作为配石，主要用作服饰装饰

清 金嵌珠宝圆花直径七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花丝镶嵌工艺制作底托，在底托上中心嵌弧面近方形祖母绿宝石，外围两圈嵌红绿相间的祖母绿和其他红色宝石，最外层挂嵌珍珠。珠花为古代妇女的头饰（杨捷）

珐琅底纹糖果盒

清 黑漆嵌螺钿双龙纹长方盒故宫博物院藏

清 黑漆嵌螺钿人物图葵瓣式二层盒故宫博物院藏

清 紫檀百宝嵌进宝图长方盒（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水手雕像

清 水晶带链花篮故宫博物院藏

纺车型杯

清 青玉嵌宝石卧兔故宫博物院藏

法贝热兔子

三色堇盆景

法贝热精致盆景小件在这次展览中引起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作为桌头案几的摆放装饰，如果说法贝热的盆景是一枝独秀，那么清代宫廷的盆景必然是百花齐放。盆景设计上清代宫廷盆景在空间层次上一般分为上下两层，主要的盆景树木周围必然搭配较矮的独立花枝或山石，并且还把人物、造景和器物都结合进来，层次丰富；法贝热的作品则一般只取一枝或多枝花朵单枝进行简单的层次搭配，在用水晶雕刻的水杯中放置，营造出真实花叶插放在水中的观感，给人以素雅宁静的感觉。而制作工艺上，故宫盆景的花叶同主干结合多是以捆扎、粘接的方式，利用丝线或金属线将花瓣汇集成朵，将树叶捆扎成枝，最后捆扎出花束，其中有部分重要位置可以使用传统胶粘剂粘接和加固，以保证花束的稳定性；而法贝热多是以贵金属和镶嵌法来连接各个部分。

清 天然木舟烧蓝叶碧玺桃树盆景及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同为世界上顶尖工艺的装饰器物，法贝热作品和清宫珍玩都是围绕着皇家生活的各个方面来设计和制作。两者不仅有相似的设计主题，在工艺技术层面也有很多共同点，有一部分作品是东西方文化互相影响的结果。不同的是，法贝热工艺制品在机械装置艺术同珠宝艺术相结合方面做出了诸多创新，其一八八五年至一九一七年为沙皇皇室设计的暗藏惊喜的彩蛋，工艺价值不可估量。传统清宫珍玩，更是通过精巧的设计物尽其用、因材施艺，将自然造物同人类智慧相结合理念贯穿始终，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