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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特权

2016-08-04刘荒田

润·文摘 2016年12期
关键词:传世米开朗基罗教皇

刘荒田

读罗曼·罗兰所著的《米开朗基罗传》,和达·芬奇、拉斐尔并称为“文艺复兴三杰”的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命运悲惨,终其一生,只有不停的工作和痛苦。1539年,他已是64岁的老人,仍然在他自己25年前完成《创世纪》天顶画下的祭坛壁面上,绘制《末日审判》。一次,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部受了重伤,“又是痛楚又是愤怒,他不愿让任何医生诊治”。好在他的一位也住在翡冷翠的医生朋友哀怜他,有一天叩他的房门,没人应,便上楼挨个房间去寻,终于找到米开朗基罗卧床的房间。医生留下来护理他,直到治愈才离开。

传说中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格外深刻,说的是:有一次,教皇保尔三世去看米开朗基罗作画,他的司礼长赛斯那伴随着他。教皇向赛斯那征询对作品的意见,个性迂腐的赛斯那宣称,在这样庄严的场所,画上那么多有“猥亵”之嫌的裸体,是对神的大不敬。他的崇论宏议让在场的米开朗基罗十分愤慨。教皇一行离开以后,米开朗基罗凭记忆,先把赛斯那的肖像画在图里。然后,把赛斯那放进地狱,画成判官米诺斯的形象,在恶魔群中被毒蛇缠住了腿。赛斯那知道以后,到教皇面前去告状。保尔三世和他开玩笑:“如果米开朗基罗把你放在炼狱中,我还可设法救你出来;但他把你放在地狱里,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这就是艺术家的特权。艺术之外,他可以卑贱,贫穷,病,忍受诸般不幸和不公。然而,他自有领地,在特定区域是至高无上、为所欲为的王。米开朗基罗把头脑僵化的司礼长的形象搬进自己的画,不过是兴之所至的小小作弄。大画家借此排泄怒气,我们从中感受到无穷的幽默感。

王鼎钧先生说:“我已知道有酬世的文学,传世的文学。酬世文章在手在口,传世的文学在心在魂,作家必须有酬世之量,传世之志。”作家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呢?从正向看,有钱人助学,投入慈善事業的出发点也许五花八门,但“在人间留下好名声”这一条,也成为客观事实。从反向看呢?其实连内心黑暗的枭雄,也希望着“遗臭万年”。

在这方面,艺术家可是得天独厚,他们之中的杰出者,一如其他行业的领袖、巨擘,以各自的成就、著述、预言,成为不可能被颓废者以“不如生平一杯酒”抹杀的辉煌“身后事”一般,以其呕心沥血的创造,对抗无情的时间的侵蚀、普遍的功利主义的吞噬,立为世世代代仰望的皑皑雪峰。从“不被遗忘”的角度看,被米开朗基罗画进画里的司礼长,与其说是被辱,不如说是被抬举,在同时代的人早已湮灭无闻的数百年后,依然成为有趣的话题。这样的殊遇,让人至今莞尔。

不过,我们不能忘记,伟大艺术家如米开朗基罗,他的特权是怎样得来的。“我为了工作而筋疲力尽,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工作过。我除了夜以继日地工作以外,什么都不想。”这是他的自白。

(张秋伟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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